36、菩提简【26】

翌日,太阳冒出尖,便打着哈欠折回春止院补眠。

并非她虔诚求学,而是,只要太阳一落山,一堆的阴魂便围着她叽叽喳喳。

唯有挨近国师,才不至被众阴魂侵扰。

廖深行亦随梁彩枝的作息时间,白日补眠,夜里正儿八经教人作画。

一日,他指导梁彩枝点墨一株蔷薇,打个哈欠说:“你夜里失眠,可苦了大人我要陪着你失眠。”

“大人对我的大恩大德,彩枝记下了。”

“你不见得日日失眠吧,况且你画技初成,已不用天天跑来累着我亲自督导。日后你每隔几日来一趟即可。”

那就是每隔几日,她才能睡个觉。

那些阴魂似受了专业培训指导,在骚扰人方面真是一个比一个会,那是没一时半刻消停。

一想到要被众鬼包围念经,梁彩枝一脸期待望着国师,“国师大人,我离不开你啊,真的是一天都离不开啊。”

廖深行表面不动声色,继续描募画作,暗里唇角牵起一道饱满弧度。

夏至一个午后,梁彩枝打院中躺椅上醒来,英英拎着一包莲子进月亮门。

说是见她整天熬夜,容易上火,上街买了莲子,打算做清火的水晶莲心糕给她吃。

黄昏十分,梁彩枝端着新学的莲心糕去找国师。

国师天天陪她熬夜,应该给他送一份清清火气。

进殿,见一宝钗华服的美人,坐在红木椅上正同国师说话。

随行的英英扯了下梁彩枝的袖口,跪地道:“见过国师,玉岚郡主。”

梁彩枝虽未曾见过国师夫人,也听闻过国师迎娶当朝最受宠的玉岚郡主为妻。

她默默端着糕点下跪。

玉岚郡主起身,款款走近跪地的美人,俯身将梁彩枝扶起,温和一笑,“你便是彩枝妹妹,这副倾城脸蛋让姐姐妒忌呢。”

玉岚郡主人美和善,待梁彩枝如亲生妹妹,好的东西亦先一步往春止院送去。

听闻梁彩枝夜里易梦魇,有时会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玉岚郡主将皇家御赐珍宝—血焱玉佩,亲自送到梁彩枝手里。

血焱玉佩果然管用,只要阴魂靠近梁彩枝,玉佩便祭出炽火,众阴魂拖着火身,跑个干净。

梁彩枝专门做了些时令糕点,特去感谢郡主施送宝玉之恩。

不成想,国师正在合欢苑与郡主用餐。梁彩枝透过门牖,望见玉岚郡主亲自为国师布菜斟酒,一脸身为当家主母的端贵与满足。

梁彩枝自觉不便打扰一对夫妻,便将点心转交给院中的一对唐氏丫鬟。

待她走出几步,听到郡主近身侍奉的那对丫鬟的交谈声。

“算什么东西,也敢称二夫人,一个克死爹娘的贫家女,连郡主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谁让人家生了一副好皮相,趁着郡主不在,勾搭国师。”

“呸,瞧那副狐媚相,咱们郡主可瞧不上她做的东西。”

一阵响动,梁彩枝回首。

她精心做的几碟点心被随意扔到角落。

英英气不过,打算上前理论,被梁彩枝扯袖拦住,“你忘了么,我只是个丫鬟。”

合欢苑。

玉岚郡主又给国师布了一勺莲蓬豆腐,语调温软似话家常,“本以为你是真病了,在这小城郡养身,看来你是故意不回天都。卫将军嚣张多年,此次于东北边陲对抗朝国铁骑,连连战败,是该让他清醒一二,认清自个儿的实力。”

廖深行未曾言语,直接饮了手中酒。

玉岚郡主又斟满酒盏,“不知大人准备何时返归天都,您在这小城郡已住了好些时日,长时间不归,不但皇家不满,朝臣们亦有微词。”

廖深行敛目沉思片刻,“归期未定。”

“是否,是因为彩枝妹妹。”玉岚郡主觑着国师眉眼间的微妙,自知猜对了,继续道:“若她不愿随国师入天都,我可去劝劝她。我们终归都是女儿家,想必能说的上话。”

“不劳烦郡主了,我亲自与她谈便好。”

玉岚郡主面上血色渐失,但唇角笑容始终和煦。

梁彩枝自知郡主身边的人,不喜欢她,尽量宅在春止院不出门。

郡主倒从未给她难堪,甚至有次拉着她的手道,她已同国师商量,给她二夫人的名分。于她心里,她是十分喜爱她这个妹妹。

梁彩枝不知如何解释,干脆缄口不语。

平日郡主邀她去听曲吃茶,梁彩枝往往借口身子不适婉拒。但这次她却应了郡主之邀。

只因地点是天乐坊。

天乐坊最为出名的,是琵琶与点心。

乐坊之内不但可见前来消遣听曲的贵族郎君,亦可见邀了闺中密友来品点心清茶的娘子贵妇。

梁彩枝话少,玉岚郡主也不为难,两人用着茶点,静静听了一晌午的琵琶曲。

倏地,街上横冲而过一匹枣红烈马,眼看着要将一位正舔糖葫芦的青年撞倒,对楼茶馆窗前闪出一道鸦青长衫,眨眼功夫落在青年身前。

即将踏上鸦青长衫的枣红烈马,蓦地扬高前蹄,一声嘶鸣。

梁彩枝自窗前急忙喊道:“小心。”

烈马扬长而去,周围聚拢了不少围观之人。梁彩枝匆匆跑出乐坊,扒开人群,只见瘫坐地上的小睿正哭恼糖葫芦碎了。

梁彩枝四顾,已不见木七身影。

小睿打指缝里瞧见一张熟悉的脸,蓦地站起,拉住梁彩枝的袖子直摇晃,“彩枝彩枝,我好想你。娘亲说你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再见不到你了,我就知道是娘亲骗我。”

梁彩枝问:“方才护住你的那位哥哥去了哪里?”

小睿摇摇头。

玉岚郡主下楼,走至梁彩枝身边,觑一眼交缠住她袖子的那只手,“怎么,妹妹同这小郎君相识。”

小睿硬缠着梁彩枝,最后被郡主身边的护卫,强行送回家。

走之前,踢丢了鞋,哭喊着要彩枝跟她一道归家,做他媳妇,给他生白胖娃娃。

玉岚郡主捏帕掩笑,“幸好是个痴儿,否则国师可要醋了。”

玉岚郡主返归合欢苑,第一件事便是吩咐身边的唐心唐怡分头去查两个人。

一个是痴儿小睿;另一个,她未见正颜,只打乐坊窗前瞧见背景,鸦青长衫,腰系碧穗玉玦。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梁彩枝与那鸦青长衫的公子关系匪浅。甚至,她十分在意那位公子。

梁彩枝双亲已逝,不肯随国师回天都的原因,总不会是因一个傻子。

玉岚郡主对着掌心的一叶菩提,看了又看,这片叶子正是自那公子身上掉落,沾着异香。

她轻轻嗅一口香氛,对着窗外冷月幽幽一笑。

夜里,梁彩枝自梦中惊醒。

她拭掉额上汗珠,竟梦到木七被烈马踩踏死。

幸好是个梦,然心悸难遏。

她下床走至桌案,倒了一盏凉茶压惊,再无睡意,干脆铺开纸墨,将心头的人影画下来。

英英揉着惺忪睡眼靠近桌案,“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梁彩枝起身,巧妙旋身挡住画中人,“哦,马上去睡。”

翌日,梁彩枝被英英推醒,伸手递给她一片菩提叶。

英英道方才去外头买胭脂,有个小童儿要她将这叶子稍给她。还说,三日后子时,有人邀她去曲荷园一叙。

梁彩枝垂首,盯着掌中叶看了许久,叶片上的香味她最熟悉不过。

菩提香。

廖深行见梁彩枝心不在焉。

问缘由,梁彩枝道天气烦闷,想去外面透透气,听闻曲荷园垂柳荫荫,万荷绽放,乃凉沁消暑之地。

廖深行带着梁彩枝去了曲荷园游湖,为了清净,国师下令闭园。

诺达荷圆,唯有他二人。

独木舟穿梭于莲蓬之间,廖深行望见坐在船尾的美人又在走神。

蓦地想到昨个晚膳间,玉岚郡主对他说的话。

妹妹她执意留在这里,是否是因心里牵挂着人。

廖深行心底一沉,板过佳人双肩,“彩枝,过些日子同我回天阙城可好。那里热闹得紧,你会喜欢的。”

梁彩枝摇摇头,“我只想留在这里。”

廖深行心头更添抑郁,望着眼前之人心绪飘忽的模样,他眸底一深,俯身便吻上梁彩枝的唇。

梁彩枝惊了一瞬,感觉鼻息间的炙热后,猛力推开对方胸膛,纤指摩上红唇,羞怒交加,“国师请自重。”

廖深行沉声道:“我迟早回天阙城,你不随我回天都,我唯有将你绑去。”

莫名被亲,梁彩枝甚觉委屈,眸底蕴着泪花,“国师何必强人所难。我的心在这,不在遥远的天阙城。你身边不缺丫鬟,更不缺同你演戏的人,你何必非让我随你回天都。”

廖深行逼近几步,一字一顿,“你说为何。”

感觉对方身上的危险气息,梁彩枝踩着船板步步后退,险些被逼下船,脚心几乎踩上船沿,稳着身子道:“国师大人是不是入戏太深,真当我是你的宠妾。”

长袖一探,将人拢入怀中,廖深行垂首道:“是又如何。”

暧昧之气扑面而来,梁彩枝别过脸去,“大人莫要仗势欺人。”

“我仗势欺人又如何。你最好早些摆正态度,即便我强要了你,这普天之下,亦无人管得了,哪怕当今圣上。”

言罢,松了手,一袖挥断木浆,飞身上岸。

梁彩枝气恼,丢她一人在湖心是怎么回事,还毁掉船桨,是要她一人冷静冷静么。

梁彩枝抱膝,蜷坐小舟之上,整整两个时辰,倏觉船心一晃,船艄落下个人影。

“木七,你怎么在这。”梁彩枝忙起身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