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格日勒图哪里经历过空头支票的考验?一直以来他在小叔叔这里享受到的都是至诚至真的温柔待遇,霍埃兰勒的承诺好似从不会落空,只要得到了他的允许,那一切都永远能真正兑现……
更何况,缪宣隐瞒了这具建模身躯的破败,那些祭司的实力在他以下,根本查不出什么问题,因此大侄子们都以为,在这几年的养尊处优中,叔叔的身体修养得不错。
“杭京确实是个美丽的地方,确实会让人忍不住沉溺……”
格日勒图逐渐收敛起笑容,温和而认真地道:“老师,我会为你在这里建造最好的宫殿,以后就不要再随军奔走了吧,就留在这里修养,偶尔帮我治理领地,也帮我管理奴隶、牲畜和财产,好吗?”
缪宣听到这话,不禁一愣。
对格日勒图来说,这可是非常直接的表态了,相当于下放大权,即便在靼人以往的历史中,也几乎没有可汗会做出这种需要绝对信任的交付——唯一的例外大概来自歌谣里的英雄史诗,但在那个遥远的传说里,那位四处征战的靼人始祖,以“苍狼”为名字的可汗,只把家当交给了自己唯一的可贺敦,相当于左手倒右手,肉烂在锅里。
小系统小声咕哝着什么工资上交,而缪宣当然知道这是一次筹码巨大的拉拢,但他完全没办法回应这份好意。
一个即将离开的人,要怎么回应注定落空的托付呢。
但此时此刻,格日勒图正紧紧盯着他,缪宣无法,只能道:“感谢可汗的器重,假如那时候……我的身体还能够承担的话。”
果然答应了。
在格日勒图看来,这就是证据确凿的允诺,于是他懒洋洋地笑起来,像是捕捉到了猎物的雄狮,迫不及待地炫耀一番他了不起的收获,再展现一下他的力量:“我可不会让小叔叔受累,我的大臣和奴隶都能为你分忧——我会让他们乖乖听话,绝不给你制造麻烦。”
缪宣:“……多谢您。”
面对这样的承诺,缪宣真不知道该给出怎样匹配的回答,小系统也唉声叹气地扒拉开他内存里最隐秘的文件夹,要说缪宣还有些不确定,那小系统就觉得可以盖棺定论了。
格日勒图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只有一个要求,小叔叔不要再这样恭敬了,那些礼仪和约束都是留给被统治者的,你是我的……亲人,所以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就和以前一样。”
缪宣张了张嘴,最后也只道:“……您毕竟是我的可汗。”
格日勒图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回答,但他也不着急,毕竟,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知何时,窗户外的雪终于停了,室内的炉火烧得干燥烦闷,缪宣忍耐不住,又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格日勒图起身去推开窗户,让冷冽清新的夜风流入室内:“小叔叔,你感觉怎么样,会被风吹到吗?”
“多谢,这样就好多了……”缪宣顺着他的动作望向窗外,“雪停了吗?”
雪确实停了,庭院中的灯光不再被雪幕遮挡,终于能自在地四处散落,它们暖融融地浮在精心修剪过的树木上,好似也拥有了实体,能染红那些轻浮的积雪,夜风吹来,枝丫抖动,白影簌簌落下。
格日勒图支住窗户,留出一道二指宽的缝隙,他重新回到位置上,但这一回却提来了装着奶茶的茶壶:“既然那些南人的医师都说少喝酒,那就姑且相信他们一次,我们还是喝点养身体的吧。”
靼人坚信奶和酪是世界上最好的营养品之一,这点倒是和南人达成了认知一致,缪宣接过茶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窗外望去——雪落尽了,露出了埋在积雪下的嶙峋枝干,枯瘦干瘪的枝条上,有什么东西正缩在枝丫的岔口中,透过狭窄的窗户缝隙望去,那似乎是一点朱赤。
“竟然还有没被打落的花苞。”格日勒图也看到了,不禁有些惊讶,但随即又笑了,“不错,就让它留着吧,多少能妆点窗外的风景……希望它能撑到年关后吧,如果能开花就更好了。”
年关啊……
缪宣有些失神,垂眸啜了一口茶杯中的温热液体,醇厚的味道瞬间充盈在口腔内。
夜风有些大了,格日勒图便合上窗户,转过身笑道:“这样的梅花也只有在冬季才显得可贵了,等到来年开春,谁还会去看它?”
是啊,年关之后就是来年开春了,这世间的一切美好事物仿佛都会在新春后勃发,而当千万颜色于新春再临时,谁还会在乎去年寒冬残留下的残红呢?
就像是摇摇欲坠的南朝,就像是镇守着山河最后门户的将军,一切都注定要定格在这个寒冬之中,消弭于皑皑白雪之下。
缪宣无声地叹了口气。
“夜深了,小叔叔早些睡吧,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事情挂心。”格日勒图终于舍得起身告辞,他理所当然地许诺:
“等过几日,我先把杭京修整齐全,再送来给你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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