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司白静默不语。
永平帝掀了衔眼皮,这才不咸不淡地引到正题:“就这事,外头可有在传些什么?”
永平帝说话向来是仅说一二分,谢司白一听即是明了,定安一事只怕林家自作主张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些年因着林咸自恃帝恩在外头肆意妄为,荒淫无度,民间早就是怨声载道,永平帝对这件事心知肚明,虽有些不满,但念在早年林家辅佐他继位的功劳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未有耳闻。林家因而愈加不知收
敛,自以为是只手遮天,还使了美人计蛊惑君心。这桩桩件件,永平帝不是不计较,而是静等着他林家有朝一日积重难返,再无回转的余地才肯出手。林家却是毫无觉知,全凭着从前行为,连这一次替永平帝办事,亦是夹带私货,顺道还想着为自己私心图谋。他们以为这是顺势而为,永平帝先前不理会如今亦是不理会,哪想得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反而可能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司白明白,他等了多年的时机就在眼前。君恩才是难拆解的毒药,林家凭着功劳快活了数十载,却不想想有恩于天下权势最大的人才是最紧要的一样事。顶头的人哪里容得下自己亏欠于人?况且还是个恃恩自重不知好歹的饿狼。从古至今,只有飞鸟尽,良弓藏,绞兔死,走狗烹的下场,有几个有功之臣能平平顺顺活到最后。
谢司白垂眸,不动声色道:“英雄救美的故事人人都爱,不足为奇的。纵然外头有些旁的话,陛下也不必太过上心。”
他是什么都没说,却是比据实说了更为毒辣。果然永平帝眼中闪过些微暗色,似笑非笑:“也是,外头那些人知道些什么。林家那孩子有恩于我儿,难不成我儿就要以身相许吗?”
谢司白顺着道:“帝姬尚小,驸马一事从长计议为好。”
永平帝颔首,目光一转瞥见谢司白,不知想起什么,竟是笑了:“其实这么些年轻气盛的子弟,朕最是中意昭明的。若不是你身份,十六许给你倒是未尝不可。”
永平帝是无心,却不经意触了对方的心伤。谢司白敛眸,面上波澜不惊:“臣不敢当。”
永平帝也不过随口说说,并不当真。正事议完,谢司白先退了出去。入夜时分,殿宇林立,整座行宫阴郁森森,长宫里的刻漏滴滴答答清晰可闻。宫人们侯在丹樨外,谢司白看见等着外面的宸婕妤。宸婕妤喜好白衣,因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她穿着身素白绣牡丹的软烟罗衫,低挽着发髻,柔情似水。旁边宫女手上端着描金红木托盘,应是来送宵夜的。她见谢司白,略一颔首,裣衽款款进了殿中。谢司白站在原地,看着宸婕妤的身影,轻蹙了下眉,才是离去
。
永平帝倚在睡榻上休息,听闻小太监在耳边说宸婕妤来了,他才是掀起眼皮。宸婕妤已绕过十二道屏风迎入内殿。她恭敬行了礼,永平帝笑道:“爱妃请起。怎么这当头来了?你身子骨弱,夜里不能贪凉,合盖早些休息。”
宸婕妤起身,在摇曳宫灯辉映下,眸子若水盈盈的,煞是动人。她敛着衣袖亲自将托瓮里的粥羹盛出一碗来:“白日的事臣妾虽不在场,却也是略有耳闻,知道陛下定然因此夜不能寐,才过来看看。”
托瓮里是莲子银耳羹,不算很甜,正好拿捏着永平帝的口味。永平帝喜欢什么,林悠歌尚在闺中时已是一一牢记于心。她何时笑,怎么笑,何时说话,又如何说,每一件都是事先想得周全的。能得盛宠如此,不光因着她这个人的缘故,也算得上是投其所好。
果然永平帝露出一副甚是欣慰的模样,他接过青瓷碗,用过几口,放到一边,握起宸婕妤的手来:“爱妃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