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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误 庭有枇杷树 3289 字 2024-01-01

裴钊顾不得想甚么,登时便朝外喝道:“到苏府去,即刻宣苏夫人进宫来!”话刚出口便反应过来,如今天京城内已无苏府,便又道:“去羁候所,召苏家所有女眷进宫,要快!”

其余宫人们尚且不明就里,童和与端娘却是吓得脸色苍白,急急忙忙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倘若此时宣苏家的人进宫,那”

“混账!”裴钊勃然大怒,双目泛红地怒视着他们:“朕不管旁的,你们莫不是要抗旨么?!”

他为人虽然冷峻强悍,对童和与端娘素来却算是宽厚,这样大发雷霆还是头一次,两人心中十分害怕,可事关重大,仍不敢起身领旨,裴钊正要发作,却突觉衣袖一紧,原来是苏瑗在昏昏沉沉的剧痛中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袖,他见苏瑗疼得满脸泪水,连嘴唇都被咬得发白,连忙让她咬住自己的手指,何御医上前又号了一次脉,登时脸色大变,连忙派了个小黄门将方御医叫来,两个人又是仔细号脉又是细细商议,脸上渐渐浮现惊惧神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

“陛下,娘娘此番只怕是只怕是不好了!”

此言一出,房内所有人个个吓得白了脸,端娘当下便急出泪来,裴钊只觉五雷轰顶一般,两个御医吓得冷汗涔涔,磕磕绊绊道:

“下官细看娘娘脉象,竟像是中了毒一般究竟是何种毒下官尚还拿不准不过娘娘如今尚且还有力气生产,下官”

何御医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裴钊铁青的脸色,结结巴巴道:“下官与方御医商议过,若是用苦参与云苓煎汤给娘娘服下,可让娘娘撑到皇子出生,可这样一来,只怕娘娘就”

裴钊眼中寒光毕现,他一把将何御医从地上提起,咬牙切齿道:“朕要皇后安然无恙,至于孩子朕命你们竭力而为!”

方御医尚还有所犹豫,何御医却反应极快地答了句“下官遵旨”,当下便在苏瑗周身穴道施以金针,方御医看他所刺的第一个穴道便是太渊穴,心知这孩子已是保不住了,只得咬咬牙重开了方子,亲自下去熬了药呈上来。

端娘见裴钊眼神骇人,一双手颤抖得厉害,只得小心翼翼道:“陛下,奴婢伺候娘娘吃药。”

话音刚落,便见裴钊猛然抬起头看着她,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满是迫人的光芒:“甚么药?!”

方御医忙道:“回陛下,此药用杜仲、川黄柏和益母草制成,与之前的方子截然不同,可保娘娘平安生产!”

他这才放下心来,让苏瑗靠在自己怀里半坐起,端娘舀起一匙药汤送到苏瑗口中,可她此时又昏迷了过去,根本没有吃药的意识,那浅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竟是一口也不曾吃到。

裴钊这样待她,她哪里还能说出“不好”来?正是因为他实在太好,才让她心里好生难受。

苏瑗慢慢将头埋进裴钊怀里,轻声道:“我晓得你不喜欢听我说对不起,所以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如今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以后咱们一定要欢欢喜喜的,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么?”

裴钊的声音带着笑意:“但凡是你说的,我自然都觉得好。”

“是么?”她抬起头笑吟吟地拨了拨裴钊冕冠上的冕旒:“那我说你是天下最傻最傻的大傻子,你也觉得好么?”

裴钊知晓她其实心里并不像面上这般开怀,只不过是怕他担心罢了,便笑道:“可是我晓得,我的阿瑗就喜欢傻子,所以我还盼着自己更傻一些。”

苏瑗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心里的阴霾终于散去大半。她今日是第一次进宣政殿,旁的感受没有,只觉得这张御座委实不舒服,便对裴钊提议道:“你每天上朝都坐在这里,又冷又硬的,肯定很不舒服,不如我给你放几个垫子上去吧?”

裴钊听了连忙将她扶起来,皱眉道:“你觉得难受么?”

“大约是方才冷着了,觉得肚子有些坠坠的疼”她心里并未如何在意,就着裴钊的手笑着站起身来,不料刚站稳身子,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腹中突然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剧痛,那疼痛像是无尽的潮水,将她团团包围住,只隐隐约约听到裴钊在耳边叫她的名字,下一刻,便陷入了黑暗。

裴钊在她倒下的一刻便用身体牢牢地撑住她,又将她打横抱起,朝外吼道:“来人!”

童和就守在殿门口,闻言急忙进来,看到这一幕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见裴钊大步往宣政殿后的暖阁走去,当下也顾不得甚么宫规礼仪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前面打开殿门,又草草在床上加铺了几层褥子,便急急忙忙跑出去布置宫人们请御医烧热水,一时间宣政殿沸腾起来,宫娥和小黄门们鱼贯而入,个个脸上都挂满焦急神色。

裴钊将苏瑗放到床上,不过短短一刻,便见那厚厚的褥子登时被鲜血染透了,与她身上的茜素红翟衣殊无异样。他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颤着手去为她拆下繁重的凤冠,好让她躺得舒服一些,可指尖触及她满是冷汗的额头,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他毫不迟疑地拔下苏瑗发间的簪子狠狠往自己手背上一刺,这才勉强克制了一些,平静下来顺顺当当地拆掉了凤冠。

元禄带着御医和医女们赶来时,看到的正是裴钊紧紧将苏瑗抱在怀中,那眼神甚是骇人,宛若困兽一般。御医们素知他对苏瑗的看重,当下也来不及请安了,只上前匆匆号了脉,急道:“陛下,皇后娘娘临盆在即,请陛下移步到暖阁外等候,下官”

“朕命你二人专心为皇后诊治,其余的话,不许多说一句。”

他的声音里透着瘆人的寒意,两名御医心中一凛,再也不敢多言,当下各自分工,一人带着医女熬药,另一人则取出金针刺入要穴。

室内很快泛起了浓重的血腥味,这气息是他最为熟悉的。当年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见过太多残骸断肢,从来不觉得血有多么可怕,可今日他坐在这里,看着宫娥们端着铜盆进进出出,清凌凌一盆热水登时便成血色,那样刺眼的红像是一团灼人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起巨大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