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宣政殿内很快分为了两个阵营,一个是浩浩荡荡地“平叛”一派,以南宫烈、何无忌等人为首,另一派则是
苏仕不由得回头看看他的身后,除了三个儿子之外,也只有那么三四个昔日一同辅佐先帝的老臣,人丁如此稀薄,实在是不能称为一个“派”字。
即便面上再如何云淡风轻,他心中却仍是克制不住的忐忑、茫然和对裴钰轻举妄动的愤怒。
这位殿下从前甚是温文尔雅,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怎么如今变得如此愚蠢?倘若他照常进入天京城,那么不管届时是成还是败,他手中那道密旨到底还能保住一条命。可如今他举兵逼宫的消息传遍了朝野,这道密旨又有何用?!
苏仕抬眼看着坐在御座上面无表情的裴钊,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恐惧。从裴钊登基至今,他处处打压以苏家为首的门阀贵族,一连贬了他的两个儿子,又灭了莫家满门,可即便是那个时候,他都从未像如今这样害怕过。
裴钊他对于这件事情究竟知道多少?方才他看似甚么都没有说,其实已经不动声色地坐实了裴钰造反的事实,几句话就将那道密旨作废。会不会,他其实早就看出了裴钰的心思,只是一直按兵不动,硬逼着裴钰沉不住气起兵,好断绝他所有的活路?!
有那么一个瞬间,苏仕心里其实委实有些后悔。他分明知道,当今陛下文韬武略,铁血手腕是德王根本无法企及的,况且如今朝中又是这个局势,就连百姓都对这位陛下称赞有加。无论是兵马、谋略还是人心,德王根本早就没有半分胜算。他手中那道密旨,从前或许还可作为苏家满门与德王的保命符,可如今德王已反,这道密旨便已经做不得数了。
这一丝悔意宛如冰天雪地中的一道足迹,很快便被纷飞的大雪所掩埋。自他下定决心,破釜沉舟一般给德王寄去书信的那一日起,他便已经想到了今日会有这般情形。可是他有何办法?
倘若不反,那便只能束手就擒,眼睁睁看着苏家百年的荣光毁在自己手中;倘若反了,至少还有那么一丝希望不是么?
况且
苏仕向来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变得有些幽深,他手中除了那道密旨,还有更为致命的匕首,定然可以准确地刺入裴钊的要害。他的阿瑗,他最是疼爱的掌上明珠,既然身为苏家的女儿,那么为苏家做些事情,又有何不可?!
想到这里,苏仕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道藏了许久的密旨,扬声道:“陛下,老臣手中握有先帝密旨,求陛下容臣禀告!”
裴钊冷眼盯着苏仕看了许久,突然微微笑了笑:“苏相请讲。”
他素来待人甚是冷淡,这样的反应并未让旁人有甚么异议,可苏仕心里的那份不安却愈发强烈起来,裴钊这般神色,更是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他早就知道这道密旨的存在,之前按兵不动,就是一出“激将法”,逼得裴钰自己生生断了唯一的活路!
身后的长子苏现显然亦想到了这一点,不禁转身去看自己的两个弟弟,心中想起的,却是昔日兄弟五人带着妹妹一同去看花灯的情形,如今四个弟弟只剩两人,妹妹又他心下乱作一团,一时间竟有些茫然,只觉苏家仿佛已经走到绝境,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苏仕的声音蓦地响起,将他所有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九皇子裴钰,温良恭俭,甚得朕心,朕今垂危,只悔当日命其南巡,使得今日不得见”
冗长的一段文字像是殿内放置的铜壶滴漏,伴随着苏仕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众人的心,殿内虽大多都是年轻臣子,且出身权贵的并不是多数,可先帝对裴钰的宠爱,众人多多少少都晓得一些,更莫提那些自先帝登基起就一直陪伴左右的老臣。而殿内的气氛,在苏仕念完最后一句话时寂静到了极点:
“朕命不久矣,得朕挂念者唯皇九子一人也。皇九子裴钰虽无缘得继大统,亦为朝廷之栋梁,大曌之肱骨。望新君谨记兄友弟恭四字,宽之容之,善之信之,若非谋朝篡位之死罪,皆不可论其罪,钦此。”
这一道密旨,苏仕曾经抄写了一份私下寄往幽州,又被林步手下的人中途截了下来,是以在裴钰看到之前,裴钊亦过了眼。当时裴铮亦在一旁,对先帝如此维护裴钰多少有几分心酸,而他却不以为然。
他向来不需要旁人的关心和感情,从前孓然一身时不需要,如今有了阿瑗,更是将这些视若草芥。
群臣寂静了一瞬,还是方世忠率先开口道:“苏相此举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先帝这道密旨写得甚是清楚:“若非谋朝篡位之死罪,皆不可论其罪’。莫非苏相仍然以为,如今证据确凿,可裴钰此举,还算不得谋朝篡位么?”
苏仕淡淡道:“究竟是不是谋反,老臣说了不算,方大人说了亦不算。”他抬头看向裴钊,缓缓跪了下来:“老臣以苏家满门为保,求陛下三思,切莫草率发兵,以免伤了兄弟和气!”
“兄弟和气?”南宫烈冷笑道:“所谓兄友弟恭,那也要做弟弟的先尊敬兄长,苏大人,咱们且不提这造反不造反的,光是方才何大人所弹劾的八大罪名,就可说明裴钰并非善类!”
“南宫将军所言有理,可老臣不得不多一句嘴。倘若何大人的奏章属实,而南宫将军的奏章却不属实,那么届时该如何处置德王殿下?”苏仕的眼中满是挑衅:“将军莫要忘了先帝那道密旨!”
“你!”南宫烈武人脾气,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当即便想动手教训人,还是一旁的林步率先制止他,低声道:“义兄糊涂了?那老匹夫的心思陛下早就猜透了,你此时在大殿上动手打人,吃亏的只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