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妈就说:“五小姐学了一天,下午说头闷乎乎,又犯了困,如今正睡着呢。”
吴大嫂就笑着说:“我就说她小人家不抗冻,早上一心跑出去堆雪人,怕是有点着凉了。胖妈,你赶快上去瞧瞧,小妹有没有伤风,要不要吃药哒?”
胖妈翻眼皮看吴大嫂:
“大少奶奶,五小姐身体好着呢,她可没有伤风。
“她一早在房里念洋文,吃完早饭玩了一会儿,就回了楼上写大字,再不就画画儿。
“中午饭吃完又看书,看着书又教我念了一会儿洋文。
“一天到晚都不闲着,她学得这么勤谨,头闷犯困也是寻常。不见得是堆雪人弄的。”
吴大嫂被个老妈子抢白,心里自然厌恨不已。只可恨这老妈子,救过二妹祖怡一命,大家平日都容忍着她。
众人听得颇觉纳罕,连谢董事长都好奇,笑着问:“小五怎么教你洋文的?你都学会了么?说来我们听一听,这可是稀奇事。”
连陆三哥,都向胖妈投去关注的一瞥。
胖妈当着众人,一点也不扭捏,就站好了大声地说:
“五小姐教我的,像个歌子一样念出来,还念得挺顺溜的。听好了啊我开始要念了。”
她就果真开始说念起来:
“来是康母去是狗,康母康母狗狗。
点头噎死摇头搂(lou),噎死噎死搂搂。
我是唉你是呦,唉唉呦呦。
见面问好说海搂,海搂,海搂……”
陆/四姐先笑得前仰后合,说:
“你说的什么鬼东西,你说的是英文吗?教出来的学生这样,我看先生也不怎么样。”
吴二姐也笑着说:
“我学英文的时候,却念的是‘清晨见面谷猫迎(goodmoring),好度由途叙别情(howdoyoudo)。
“死记这些音声,别提多怪诞了。我看小五教的这些,比我从前学的顺口溜强多了。”
其他人也觉得这个事好玩得很。
杜教授笑哈哈地,跟胖妈说:“不论如何,表哥来了还是要见的。胖妈,你去把珍卿叫下来。”
表哥谢敏行笑得喷茶,问身边的陆浩云:“这样的歌子,是小表妹在哪里学来?倒真是有意思。”
陆浩云笑得含蓄些,他看胖妈开门出去,跟敏行表哥说:
“五妹妹古灵精怪,有时候好发诙谐之语,也许是她自己编来玩的吧。”
敏行表哥一扭头,又去恭维杜教授:
“只从小表妹教育佣人一事,书香门第的盛雅之风,就可见一斑了。姑父教导有方,小侄真是佩服。”
杜教授听得眉开眼笑,却摇头摆手,谦逊地说道:
“哪里哪里,小女不过在乡野之间,蒙贤明师长不弃,耳提面命数年,学了一点皮毛短浅的东西……”
过了一刻多钟,胖妈带着珍卿下来。
珍卿沉睡中被人叫醒,整个人还迷迷登登,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尤其她左边脸颊上,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压出一道长长的红痕,更显得她迷迷糊糊的。
吴大嫂就笑着看珍卿说:“五小姐好睡啊,比醉卧芍药丛的史湘云,还睡得憨沉呢。”
谢董事长就说:“她这年纪正长身体,觉多是好事。”
吴娇娇就问她妈:“我睡觉多,是不是也在长身体?”
这个话题就岔开了,
看珍卿睡眼惺忪的样子,陆三哥心中暗感无奈。
本来觉得不该叫醒她,但杜教授当众发了话,而敏行表哥又迫切想见,他就不好逆众人之意。
陆三哥拉过珍卿,让她站到敏行表哥面前,说:“这位是母亲娘家的二表哥,是三舅舅的儿子,快跟二表哥问好。”
珍卿连忙脆生地说:“二表哥好。”然后,扎实给他鞠了一躬。
谢敏行见她神情恍惚,跟想象得古灵精怪,不大符合。
不过还是拿出见面礼,递到珍卿手上,笑着说:
“这是周一生的金货,正宗的美国紫金,不知道小妹喜欢什么,就买了一条链子,一对耳环。”
谢表哥打开两只紫绒盒,珍卿看这金饰颜色正,觉得敏行表哥是实诚人。
珍卿认真谢过敏行表哥。
敏行表哥指指她脸上:“这好像是书脊压出的印,睡觉前还在用功啊?”
珍卿不遮不掩地说:“看《茶花女遗事》,不记什么时候睡着的。”
敏行表哥热情评说数句:
“噢,这个《茶花女遗事》,我念书的时候,也要背着长辈偷摸看的。
“我们小时候,只看十大才子书,那些陈词滥调的弹词、传奇,看得没有多大意趣。
“乍一见遇到《茶花女》,这种绮恻缠绵的故事,简直像进到另一个世界,看得人神魂颠倒的,才知道红尘男女的故事,也可以写得这么跌宕,简直像天外来书一样……”
谢董事长也笑着附和,说她看时正怀着陆三哥呢,简直看到废寝忘食,看完还大哭一场。
谢董事长这一接话,现场就莫名变成《茶花女》评论会,大家都建了一层楼大发议论。
□□姐见珍卿沉默寡言,推着珍卿问:“你怎么一言不发?是不是也觉得感人肺腑,让人浴霸不能?”
珍卿感觉还没怎么醒,说:“我还没看多远呢,就看到女主人公发病咳血,男主人很关心她。”啥欲罢不能呢,看着直犯困啊。
陆/四姐紧跟着追问:“那你对这个情节,有什么感想?”
众人莫名期待地看着她,珍卿迟钝地思量一下,说:“有病就治病嘛。”
想一想那时候治不了肺痨,就往回找补了两句:
“《黄帝内经》里面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中医里总讲扶正袪邪,即便邪不能卒去,邪也不能压正。
“茶花女的这种病,又不是速死之症,她平时善自保养,让自己健壮一些,也可以带病延年哒。”
陆三哥听得忍俊不禁,从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想到扶正驱邪和带病延年,也只有小妹这样的神人了。
陆/四姐大恼,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说珍卿看书是在牛嚼牡丹。
说着,她就踢踢哒哒地跑出去了。
说完这个闲话,杜教授正说叫拿纸墨来,叫珍卿写点字给大家看。
结果秦管家过来,请大家移步餐厅,准备吃晚饭了。
最近临近年关,难得家里人聚个齐全,就听他们大聊公事。
吴大哥说公司的事,吴二姐说医院的事,谢董事长最近忙的,都是义赈会的事。
珍卿主要带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基本上不会插嘴。
陆三哥反倒很少说他的生意,倒是谢表哥问起来:“浩云,我听说,你要跟人合作办丝厂?”
珍卿看其他人,倒没什么意外的表情,还是吴大哥有点不以为意:
“浩云,知道你雄心勃勃,以振兴民族工商业为志向。
“可是大哥要提醒你,你现在摊子铺得太大,米、面、灯、皂,你都已经涉猎了。如今又想进入丝织业,你又不懂缫丝、织丝,何不稳扎稳打,先多做出些本钱来。
“我们如今染色布,大兴旺起来了,现在是拼着占据市场的时候,正要大加产量。
“浩云,咱们兄弟齐心一起做,一两年内,占领全国七成以上市场,胜券在握。”
吴大嫂也笑着附和,说:
“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浩云,你跟你大哥都能干,如果能携手并进,岂不是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