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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点是假的,其余句句是军情,“惊马,弃马作战”、“身背数箭而不肯卸甲”、“伤口感染”,都是真的,只是未曾不治身亡,而侥幸捡了条命回来。

刀剑无眼,战场凶险,倘若下一次,连这最后的一句都也成了真的呢?

倘若我当真死在西南,蓁娘会如何呢?

她会伤怀,会郁结,会魂不守舍,会惊梦难安,更会因为我的缘故,而咬牙忍受我亲族的无礼,会弯折她风雨不损的脊背,会低下她骄傲的头。

而我能给她什么呢?

我两手空空,能够给她什么呢?

——臣浅薄,非良配也。

这些话,他一个字也不必对薛雯说,所以她一问,他言语流利地道:“公主昔日指教,实在是字字珠玑。战场残酷,我在西南,也算是见惯了生灵涂炭、百姓无辜,山水同悲同受苦。故而,早已决心驻守西南为国效力,自然就与公主有缘无份了。而你,蓁娘,你做的事,你的决心,比明刀流矢更凶险百倍,你既无心,我们便不该再彼此消耗,而愿为国为民,守望相助,实在不必做夫妻。”

——时间会抚平曾经深可见骨的伤疤,不管是“身背数箭”的伤疤,还是心头上的疤。

这一日,沈尧终于能相对平静地讲起为他而死的吴世桓,讲起今年迈入六十大关,却仍然亲自下地耕作的吴大娘,讲起已经升为千户,但仍说不好官话被人笑话土里土气的吴大力。

讲起惨遭刮骨疗毒的王选去了半条命——他连个圈儿都不敢画不是胆子太小,而是当时正逢薛雯与沈家闹至决裂,他撞上了此事后不敢擅为,只得放弃传信······

也讲起,本该与他势同水火彼此猜忌的西南总兵常嗣年。

常老将军喝醉了酒后常常向沈尧讲他祖父的坏话,说老郡王什么都好,礼贤下士,战场上虽勇猛,平日里行事却儒雅,言语做派,简直仿若一个读书人。

就是有一个坏毛病——爱下棋,还偏偏是个臭棋篓子,下不过别人就悔棋,再下不过,就掀桌子。

沈尧也醉得不轻,脑子不清醒地大着胆子冒犯上官,道:“你放屁!我祖父英雄本色,岂会行此龌龊之事?”

常嗣年冷笑一声,说你不信就回去打听打听,都不用问别人,略阳郡王季春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