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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关于父亲的记忆虽然那么稀薄,很快就翻完,但那些细节却历历在目,醇厚的犹如发生在昨天。

烟雨朦胧里的江南小村,时间静静流淌……

那条岁月的小河里,他架坐在父亲肩头,被父亲举高,遥望看台上戏子轻舞华裳水袖,唱一曲婉转京戏,演一场悲欢离愁;一手摸着父亲脸庞细密的胡茬,一手胡乱挥舞;他的小手裹挟在父亲有些粗糙的大手里,小小的步伐追着高大父亲刻意放缓的脚步,兴高采烈地去集市买零嘴;被父亲扔进清澈见底的河水里,呛一大口水,溅起一大片水花,摆动抡转手臂,复被捞起,野蛮地学着狗刨游泳。

有一天父亲照旧背起他的电工包去村口修电缆,壮实男人被晒得黝黑的脸上挤出几道褶子,他转身笑着跟站在门口门口青石阶上的小男孩告别。

温柔的光打在男人身上,像一幅温柔的江南水乡油画图,美好不真实。

后来,等不来他的好父亲,等回来的是一具没了生命的躯干。

他被母亲温润手掌捂住眼睛,他没哭,直到父亲火化入葬,他始终没有掉下一滴泪。

有人说他薄凉,母亲在一旁维护说:“乐白还小,他还不懂。”

可他懂得,他什么都懂,他知道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可他呆愣着,难以置信。

好端端的一个活人,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从今以后,他生命里少了一个世上最疼他爱他的人,他再也看不到父亲憨厚真挚的笑容,再也不能喊他一句爸爸,他只能看着冰冷的照片遗像暗暗吊唁。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哭,可是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抱着父亲的照片,哭得抽搐哽咽,哭得揪心断肠,哭得不能自已,床单被褥被泄闸的眼泪打湿淹没。

他面薄而倔强,他不在别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脆弱难过。

他后知后觉,只敢躲在无人的地方偷偷发泄。

他在心里呐喊:父亲,我想你,你回来吧,我还从未对你说过我爱你。

可是他无能为力,那一年,他八岁,他的父亲触电而亡。

关于父亲的记忆,他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亲身所记,哪些是母亲讲与他知,但他所思所感,每个细节,入木三分,融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