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就多吃,别不好意思。在我们族里,这个年纪的孩子夏天都要参加圣鱼礼,宴会过后直到成年,只要她愿意,就可以领到比成人分量更多的食物。啊,抱歉,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我老家的这些事情。”
“不会不会。”伊莎贝拉连忙摆手,“对于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我们也是异乡人。”
弥兰达的微笑一下子冷下来,但伊莎贝拉觉得此刻的她比今天任何时候都要真。“没错,我们都是异乡人。”图鲁人重复。
“但你也是幸运的。据我所知洛德赛的图鲁奴隶——对不起,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是说,很少听闻图鲁人能够做上管家的。”
“管家?”弥兰达挑起眉,笑容变得古怪,“我这么说过吗?”她转向主位,似乎要向并不存在的主人确认什么。
那你还能是什么?真把我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吗?那个叫作科博徳的少年称呼你为小姐,他尊称一个奴隶为小姐。你领我们进来,理所当然安排马匹,座位,饮料,水果,庄园的仆役都听你吩咐,你要不是管家——伊莎贝拉咬住牙,阻止那个词儿蹦出来。在她几乎就要成功的时候,弥兰达转回了头,一脸坦然望向她。“克莉斯这样介绍我的?晚上我可得好好跟她确认。”
没来由地,“晚上”这个字眼让伊莎贝拉的心突地一跳,难以自制地在意。弥兰达一眼将她看穿,接着说道:“她没嘱咐过几时回来,不过你放心,这家伙是洛德赛第一没意思的人,不值守的日子里,一定会在家里过夜。”
过夜。回来。伊莎贝拉反复咀嚼这几个字,草莓的酸涩翻涌上来,教她好一番难受。弥兰达抬眼望向窗外,夕阳渐渐沉了下去,黑褐的影子伸出瘦长的手爪,缠绕住克莉斯的座椅。图鲁人暗沉的皮肤与阴影融为一体,仿佛从里面长出来的黄盖蘑菇。蘑菇摇头晃脑,好不得意。
“依她习惯,这样子应该是不会回来吃饭了,我就替她做主了。您想吃什么?咱家虽然不能现烤一头山羊,也没有猩猩的手掌,但酒馆里说得出名字的洛德赛菜式还是能做到的。”她俏皮地挤挤眼,“味道如何,就不敢保证咯。”
伊莎贝拉与她对视,食欲全无,告辞的愿望浮上来。高筒靴依从她的心意,相互碰响,屁股却自作主张粘在椅子里。图鲁人好客的笑意开始倦怠,渐渐消散,只有脸庞美丽依然。“需要的话可以为您备下房间,您是喜欢睡在她旁边,还是中意相隔庭院,眺望她卧房的灯火?”
伊莎贝拉倏地站起来,如果她不是奥维利亚的使者,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克莉斯的人,她一定要脱下靴子,狠狠扔到她脸上!如果她不是……“克莉斯的人”……伊莎贝拉反复咀嚼这几个字,酸涩的草汁味从口腔里扩散,蔓延到指尖。“我们走,安妮。”她的小侍女仰望着她,用力点头。图鲁人连虚伪的挽回都没有,当即将她们驱赶到中庭。
“小姐,你说,他们会不会在马鞍上做手脚,或者,或者……”安妮在水池边徘徊,垫起脚往后望。伊莎贝拉摇头,她会错了意,急道:“不知道就更要看着呀!”要是他们胆敢那么做,克莉斯定不会轻饶恕。可她明明有个图鲁奴隶,一个骗子的高尚,能有几分是真的?
安妮满脸焦急,又吐出一长串担忧,伊莎贝拉其实没听进去多少,下意识点点头。得到许可,安妮旋风一般跑走了,将伊莎贝拉独自留在中庭。风忽然大起来,吹得树冠沙沙作响,猫头鹰大笑,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背后的树上。伊莎贝拉扭头查看,浓密的树冠背后,二楼的玻璃窗没有关,夜风托起驼色窗帘,显出其后瘦长的黑影,她炭黑的衣袖露出一角,是伊莎贝拉深谙于心的颜色。
克莉斯?一定是她!
居然躲着我?用这种懦夫的方式拒绝我?伊莎贝拉满怀愤恨,狠狠踏出几步,踩踏马赛克菊花出气。她才不是什么磊落的骑士,她跟其他帝国贵族一样,豢养图鲁族奴隶。时至今日,如果还不明白这些漂亮女奴隶用来做什么的话,我真就是大陆第一号傻瓜了!她怎么能……伊莎贝拉捏响拳头。弥兰达美若星辰的灰眼睛在她眼前晃来晃去,难以名状的怒火窜出来。她搞不懂自己为何如此生气,只知道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
不能默默咽下这口气,不能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