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绯娜坐直身体,不顾伊莎贝拉摆手否认,换上恍然大悟的神情。
“克莉斯?沐恩,对吧。那家伙还真是从不参加比武。岂止是比武,我看她是真以学士自居,不怪别人说她闲话。整天闷在荒郊野岭的菜园子里,鼓捣那些个瓶瓶罐罐,要没我的口谕,宴会都请不动她。可是姐姐喜欢她,她在世的时候,原本打算让克莉斯做银狮队长,只可惜……你早说,我就把她召进宫里了。巡逻的差事,也是委屈了她。像她这样的人,就该为帝国开疆拓土,当什么乌鸦。有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没人能缓过来……”绯娜垂下眼帘。
她在说前王储奥罗拉英年早逝的事情。她是在伤心吗?我要安慰她吗?伊莎贝拉拿不定主意,皇帝却忽然站起来,接过一名金狮呈上的雕花长弓,张弓便射。他体格强健,挽起弓来毫不费力,箭法更是惊人。伊莎贝拉也是自幼修习射术的人,竞技场中央竖起的战神雕像虽然个头不小,但要在仓促之中一箭正中威尔盾牌上雄狮的头颅,绝非易事。皇帝的羽箭精准有力,箭羽上似乎涂了蓝粉,长箭划出一道蔚蓝的弧线,命中目标。箭头上不知施了什么魔法,威尔之盾上白光四起,金花乱溅,活像点燃了一大桶烟花。本是大理石样貌的雕像表面随后一阵波动,坚固的石像竟然凭空溶解,自白光和金花之中爆发出一大团扑啦啦的脆响,白鸽奋力闪动翅膀,咕咕叫着飞向天空。彩带和烟火射向空中,奏乐声同时响起,大竞技场中爆发出一波高亢的欢呼,震得伊莎贝拉头皮发麻。
这是比武正式开始的意思,她心想,借由秘法的神奇,君王的威武,给大会造势。我是习惯了父亲的低调作风,看来派头大,也不是全无好处。伊莎贝拉看着安妮,若有所思。这个视帝国如恶狼的小姑娘,此时正圆睁着一双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场正中,小小的胸脯上下起伏,兴奋与惊奇全写在脸上。“帝国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种话,几乎是听不到了。不怪安妮见识短浅,就连伊莎贝拉自己,也被精彩的比赛一下子吸引住。
第一个上场的就是白胡子冈萨罗,场边竖起他的旗帜,是一只猎豹。豹子在淡青的旗面上展开四肢做疾驰状,它的对面则是三朵燃烧的火焰。冈萨罗的“闪电剑”绝非浪得虚名,伊莎贝拉从他的动作中丝毫看不出老态,正相反,她连他怎么挥剑都没看清,对面的绿甲武士就抱住肩膀跪倒在地,殷红的血从他的钢指中流出来,在硬泥地上洒下点点血斑。皇帝见状,大笑鼓掌,绯娜也显得很高兴。
“太可怕了,小姐。瞧瞧看呀,人家流了血,有人高兴得直拍手呢。”安妮凑到伊莎贝拉脸边,捂着嘴小声抱怨。
“不是你想的那样。”伊莎贝拉轻摇脑袋。“我也是在书上看来的。第一场比试见了血,对帝国人来说是吉兆,预示着一年中武士们都将勇猛精进,浴血奋战。”安妮低声惊呼:“我们奥维利亚……我是说在家里,比武都是用钝剑哩!这样的比武多来几次,就不用打仗啦,自己人就把自己人都捅死了。”安妮说完,又用双手紧紧捂住嘴,灵活的眼珠子左右转动,生怕有人听到她刚才的发言。
“你呀,既然觉得后悔,就想好再说。”伊莎贝拉佯嗔。她不忍心认真责备她,主仆二人在洛德赛都是举目无亲,为了照顾好自己这个小姐,安妮忙前忙后,力图让她吃得满意,用的睡的都顺心,短短一周,累得下巴都尖了。
夏宫对仆人不友善,现在御用看台上,只有威尔普斯兄妹和伊莎贝拉有位可坐,侍卫仆从全都站着。伊莎贝拉还记得父亲的教诲,善待服侍你吃饭更衣的人,他们的忠诚,有时比骑士的刀剑还要可贵。
“要是觉得累,就在我的座椅旁边靠一会儿,没人注意你的。”伊莎贝拉轻声嘱咐,安妮摇摇头,泛着光亮的小黑辫子一阵甩动。“我没事的,他们办得到的,我也能行。不能让人在背后说我闲话,给小姐丢人。小姐你快看,那个牛上场了!”
是“白牛”米诺,那天从酒馆回去以后,伊莎贝拉跟安妮说起过他的糟糕事。伊莎贝拉转回赛场,初赛之后,五对比武者同时上场,中间的正是米诺。石灰粉圈出的圆形赛场两端,一头竖起了米诺的野牛旗,但伊莎贝拉没有看它,她的心神,全被另一头的旗帜吸了过去。米黄的旗帜如波般滚动,旗帜正中是两朵银边百合,并蒂而开,迎风怒放。
第55章 比武大会(三)
那个是, 母亲的……伊莎贝拉摸向腰侧,捏紧口袋中的银吊坠。天气很热, 她穿着厚重的奥维利亚华服,银饰早已捂得发热。闭上眼睛,白刺玫吊坠暗格里的徽章自然浮现。制式相仿的百合花开放在奶油色的釉质徽章上,跟旗面上的并蒂百合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伊莎贝拉心跳如若击鼓,汗珠争先恐后从背上冒出来。她瞥了绯娜一眼,深恐对方看出自己的异样。你要表现正常,装作只是好奇的样子,冷静下来,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缓缓吸入一口气, 都是绯娜的香水味, 其间夹杂竞技场浑浊的味道。她慢慢吐出浊气,强作镇定。
“米诺的对手是谁?他的家徽我没有见过。”她问绯娜。
“科洛拉家的尤里爵士, 他是玛雅?科洛拉伯爵的侄子, 她弟弟的第四个儿子。你知道吗,”绯娜饶有深意地望了伊莎贝拉一眼, “科洛拉的家徽很有些来头。初代科洛拉伯爵有位孪生妹妹,据说两人感情深厚, 形影不离, 一同设计了科洛拉的家徽。”伊莎贝拉猜不透她的哑谜,绯娜也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她的目光并未驻留太久, 只略看了伊莎贝拉两样,旋即投回赛场。绯娜靠向椅背,漫不经心地评论:“科洛拉家有好几个人来参赛,不过我都不看好,净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你看尤里那肩甲打得, 挥剑都不方便。这些年,也只有玛雅的亲妹妹算有点拿得出手的本事,结果也交代在蒙塔了。”
“是洛德赛的贵族?”伊莎贝拉不让她带走话题,努力抑制声音中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