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梁淑甯完全清醒过来, 已过了晌午时分,她茫然地睁开眼只觉得嘴角舌根发痛,头昏脑胀地记不清昨晚惊魂一刻过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无力地扶住额,只想起最后见到的人是周双白,那张划出一道血痕的脸,她猛然坐起身,想起什么来,她昨晚好像错手伤了他。
她趿着鞋下床,走到妆花镜前那支伤人的银钗仍静静放在奁台上,钗头的血迹似乎还没擦净,她只记得当时不暇自顾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也不知他伤得重不重,心下正自责的当儿,梁淑甯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虚弱而苍白的脸好似一只女鬼,只是这嘴唇无端端地肿了起来,清眸一闪,觉察到口中魁龙珠的淡淡茶味,这是……
恰巧这时认秋从外间进来,看见自家姑娘怔怔地站在茶案旁,盯着那空了的茶盏子发呆,开口试探道,“姑娘终于醒了,想必早就饿了,现下可要润夏传膳?”
梁淑甯拿起那案上的茶盏,眼神朝认秋看过去,这魁龙珠一向是周双白爱喝,里头是徽州魁针浙府龙井与扬州珠兰三种茶掺在一处窨制而成,她必不会认错,此种茶叶在她屋内也算常备,只是周双白过来才会拿出来泡上,此时杯底的茶汤已褪至淡淡褐色,这魁龙珠素来耐泡连冲四次也不会减色,可见这茶盏的主人应当在她屋里坐了许久。
认秋醒过神来,大致知晓自家姑娘眼神里的疑惑,答道,“听冯嬷嬷说姑娘昨日回来便歇下了,双白哥儿一大早过来又在旁守了您几个时辰,方才刚走的呢。”认秋昨日告假,是今晨回的,梁淑甯身上的湿衣是由冯嬷嬷亲手换的,她自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语气稀松地转述。
梁淑甯摸了摸肿起的唇瓣,舌根也在微微作痛,联想到口中残存的魁龙珠茶味,她压根不是没经事的小姑娘,这三者加诸一处,梁淑甯想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心里一时羞愤,没想到周双白还会干这种趁人之危的勾当!
她正一肚子窝火,却没想到不一会儿功夫,周双白听闻她醒过来的消息,居然还有脸往凝霜阁来,打了帘子长腿一迈进来,唇线微抿成一道直线,面上依旧那副淡淡的表情,二人前些日子置了气,现下自然并未缓和多少。
认秋瞧着两人面面相觑的情形,忙得知趣儿打帘子退出去了。
“醒了,”周双白于桌旁坐下,抬头打量着她,“还站着?”眼底仍是一派淡雅如水,两人就这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见梁淑甯咬着下唇,蹙着眉头乜他,那唇瓣泛出嫩红正是他的杰作,一时觉得心情舒畅不少,长指提了桌上的青瓷壶,往那空盏里又兑了一杯。梁淑甯看不得他这副装模作样,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盏子,心里很是憋屈,“周双白,趁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凭什么她整日里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在宴上脱险,回了府还要忍受他的戏弄,上回在祖母院里也是,梁淑甯气得浑身轻颤,她真的受够了,只想知道在他心里自己究竟算什么,随他心意戏耍的一样物件儿?
这会儿也不叫他哥哥了,什么兄妹情深的戏码他也懒得陪她演下去,周双白偏过头来看她,露出颊侧那道被银钗划出的伤痕来,明晃晃的一道,在那张谪仙般的脸上显得很不合时宜,见她将手里的茶盏死死攥在手里,一双眼戒备森严地望着他,“你睡着时吵着口渴,房内侍女不在,便倒了杯茶喂你喝了,可还有旁的想问吗?”周双白很坦荡地朝她看去,脸上那道伤痕仿佛正嘲讽梁淑甯,好一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梁淑甯没想到他回答得这样干脆,方才问罪的那股嚣张气焰顿时萎靡不振,好像真的是她想得太多一样,昨日昏睡过后的事她确实记不清了,周双白虽前几次行为有些逾矩,可他并不像会趁着自己昏迷就动手动脚的人,更何况这是……梁淑甯下意识掩住了嘴,面上羞红得发润。
周双白冷哼一声,站起身朝她走过来,兜头的阴影笼罩住在她头顶,梁淑甯才感到他带来的压迫感,窗外那场大雨刚歇,天边的云头将斜阳遮了大半,空气里凉凉爽爽,可她莫名觉得喘不过气来,往后退了一步,恰好抵在条案边上,她以为周双白是因她的无端揣测而愤懑,顿时就泄了气,加之从前夜半粒米都未进过,当下竟觉得脚也软了,有些欲哭无泪地唤了一声,“哥哥,我……”不是故意乱猜的,只是前几次他行事有些过分,让她不得不多长出几个心眼来。
见她双手环在胸前正作出一副抵抗的架势,这在周双白看来不过是小孩子把戏,先一步将她的手捉在掌心,摁在了身后的条案上,“谁是你哥哥?我姓周不姓梁。”听这语气果然是在置气,梁淑甯心下又凉了半截。
“莫生气,我只是随口一问……”梁淑甯有些害怕地盯着他手上拱起的青筋,而被她刺伤的伤口却又时刻煎熬着她的良心,横竖不让她好过。
生气?他怎么舍得跟她生气,一拧眉那眼泪就要掉下来似的,看她哭比昨晚掌面上捅个窟窿出来更教他心疼。周双白绷着脸恶意地朝她又近了近,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量在她耳朵问道,“你是不是还想问,方才我有没有吻你?”周双白从不觉得二人间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必要,上辈子纵是坦诚相见的场合也不是没经历过,先前碍着她小姑娘面皮薄得很,表现得太过孟浪也实在跌份儿,可先前几回你追我躲的试探只怕她以为自己没存着真心,将他当成轻佻浪子这里头误会可就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