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实在是折煞我了,‘先生’二字我如何敢担当得起。”
“陛下尊你为师,我自当礼重先生。更何况这些年来,多劳先生教导陛下医术,为陛下开解心结,大恩如此,一句称呼,先生何必推脱。”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苍术只得讪讪闭上了嘴,默认了曹节的话。几年前许都闹了场小疫,他和华佗前去治病救人,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找到了合适的药方,将疫病平息。当时朝廷定要论功行赏,华佗又不想惹麻烦,便推了他出来。再后来,之前的太医丞年老归乡,几番周折,他就糊里糊涂地当上了太医丞一职。又在为宫人诊治时遇到了郁郁寡欢的刘协,阴差阳错的,刘协坚持要拜他为师,向他学习医术。天子之请他岂敢违背,只得依命为之,便有了今日这好像是贵重无比,实则只让他感到别扭的“天子之师”的身份。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间都太过凑巧,以至于他真的曾经认真怀疑过,这是否是那位被他称作“先生”之人的有意算计。或是因为宫城中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就近盯着刘协,或是因为学习医术才能助刘协重新振作,又或者是因为之前那段时间,被他逼着喝药的怨气……旁人自然是算不得这么准的,可如果是郭嘉的话,用众多看似的偶然堆出一个不可躲的必然,让身在局中的人以为这是天意如此而索性妥协,这种事苍术实在是在郭嘉那里见得太多了,容不得他不起疑心。
可就算是算计也无妨。刘协的资质值得他倾囊相授,就和华佗对他一直以来所作的一样。况且,待那件事之后,许都、朝廷、邺城,必是风云动荡,太医丞一职,他也不会呆太久。
想到此,他面色微暗。正巧此时,曹节又轻声道:
“不瞒先生,自父亲带兵出征,我就一直心神不宁,晚上总是做噩梦,梦见一些不好的事。”她美眸中笼上一层愁云,“我上次见父亲时,父亲额角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头风又发作了。如今天气渐凉,出征在外多有不便,我担心……不过后来二哥开导我说,若父亲真的身体抱恙,先生必会作为军医相随。父亲将先生留在邺城照看我,就说明并无大碍。先生,你说对吗?”
说完最后一字,曹节殷殷看向苍术,显然是在期待着苍术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苍术愣了一下,在眸色变暗的同时,微笑答道:“自是如此。魏王虽有旧疾但并不严重,我早已为他开过药。殿下不必担心。”只是,那药却无法拿来救人,只能拿来——饮鸩止渴。
有时苍术又会想,许多事,或许真的也并非全是郭嘉精心算计的结果。冥冥之中,因果轮回,该来的、该到的,兜兜转转几经变故,还是会回到原本的轨道。他无法也不敢去想,此时身在樊城与雒阳的二人,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踏上的这条征途。可他始终记得,曹操从他手中拿过药时,那双握剑半生带着老茧的手,仍旧苍劲有力,没有丝毫的颤抖与胆怯。太在许多病人那里看到的彷徨与畏惧,在他或者他那里总会为点燃绝望后的豪情所取代。神龟虽寿,亦有穷尽之时;老骥伏枥,犹怀千里之心,身躯会死,骨肉会腐,然那盈斥天地的英雄之气,刻于青史、铭于诗文,历时千年亦可激人对酒当歌,慷慨长啸。
苍术发现他又走神了。且由于他走神的时机不对,时间又有点长,曹节面上又浮现出了更深的忧色。他连忙调整好表请,避重就轻的为曹节讲了讲曹操的头风,直到曹节脉象平稳下去,才暗舒一口气。
曹操不让他随军,一是因为用处不大,二则是放心不下怀有身孕的曹节。曹节这一胎怀的并不安稳,若是再忧思过度,将来生产时恐怕会多有不妥。于公事还是于医者之心,苍术都会竭尽所能,保其安全。
正巧这时,屋外传来叩门声,刘协推开门走了进来。往常苍术为曹节把脉,刘协一步都不肯离,今日似乎实是有要事,才耽误了些时间。一进屋,他就急忙问苍术曹节身体如何,在得到“并无大碍”的回答后,才长舒一口气,坐到榻边握住曹节发凉的手,包在掌间暖着。
“以陛下目前的医术,对殿下的脉象是能探得准的。不必太过紧张。”
“师父说的是。可给阿节把脉,我总是把不准,每一次都不一样。”刘协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医者不能自医’,因在‘关心则乱’吧。”
看着刘协与曹节对视一笑,苍术顿时萌生出了立刻走人的念头。至于刘协唤他为“师父”,在他面前称“我”不称“朕”什么的,听的久了,也就习惯了。
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在他面前的刘协,已经越来越不像一个帝王。但有失必有得,抛掉了那十二章纹的刘协,远比曾经在许都层层宫闱中的那个人,要快乐鲜活许多。
“你方才是去处理什么事?”曹节好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