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事结尾前,文若不如先亲自将它打开。主公说,文若一定还记得它。”
目光落在这做工并不精良,甚至可以算是粗陋的食盒上,荀彧如玉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对久远回忆的怀念。那是初平三年的事。那时候,曹『操』既不是丞相,他也不是尚书令,而是连兖州都还没打下,缺兵缺粮的落魄将军和谋士。兖州城野每一处粮仓几乎都已经被黄巾兵搜刮的干干净净,军中仅剩下不到三日的军粮,就连曹『操』和荀彧每天吃的,也是稀的看不见几粒米的白粥。这天夜里,荀彧却发现曹『操』一个人坐在即将熄灭的篝火旁做这个食盒。
“主公这是在做什么?”荀彧好奇道。他们现在连饭都要吃不上了,曹『操』怎么会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做这种东西。
曹『操』『露』出一丝赧『色』,显然没想到躲到这僻静的地方还会被荀彧发现。他沉默了一会儿,只道:“军中诸多不便,苦了文若了。”
荀彧一愣。军中,尤其是他们现在这样四处游散的军队中,的确有太多不方便的事。就拿吃饭一事来说,莫说没有足够的粮食,就连碗具都不够,更别说其他的东西。回回送到荀彧手中的粥,往往已经凉透,还经常飘着几根被风吹进去的野草。对于普通士卒,这种生活早就习以为常,但对于荀彧这从小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则着实太委屈了。
莫非这食盒……
曹『操』没有说话,便是默认,荀彧忍不住笑了起来,越小越大声,疏朗畅快,毫无世家子弟该有的矜持风雅。只见他一甩衣摆,直接坐到了曹『操』旁边,一点不在意草地上的污浊:
“彧是随主公在打仗,又不是在享乐,这算不得苦。”月光照在因为连日的饥饿微微发白的脸上,他的眸中却可见火光灼灼,“不过,这东西主公做得这么用心,只用来装粥,实在是可惜。”他笑容微敛,“想必,主公已经想好对策了?”
“文若果知孤。”曹『操』笑道。他伸手指向前方,月光勾勒出隐隐轮廓处,是他们打了五天都未攻下的城所,“孤打算明日下令,将军中剩下的全部军粮都分给住将士,然后借着夜『色』,再次攻城。”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背水一战。那时,军中无粮,四野无粮,只有城中有粮,相信将士们一定会各个奋勇杀敌。主公此计绝妙。”荀彧毫不吝惜对曹『操』的夸赞,置之死地而后生,兵法一途,世间本就没有多少人比得上曹『操』的造诣。
定下攻城之计,他又看向那初具轮廓的食盒,难得开起玩笑,“等城破了,主公可不能再拿这食盒给彧送粥,可至少得看得见米粒啊。”
“孤哪能用粥打发被天下诸侯争得头破血流的荀文若啊。”曹『操』也笑了起来,“待有朝一日,你我大业得成,孤定要用这食盒装足足二千石的官禄,才配得上你国士无双。”
荀彧不禁又笑弯了眉眼。二千石的利禄,国士的称赞于他都无足轻重,令他畅快的是,此生是如此幸运,可以遇见曹『操』这样的人,与他一同拯救苍生黎民,社稷江山。哪怕最终天命不眷,他们没能走到最后一步,他也自信自己绝不会后悔。
他如墨一般的眸中,光芒比漫天星辰还要璀璨:
“一言为定。”
当荀彧用手指细细抚『摸』过食盒的盖子时,还能触到些许未被岁月完全消磨的花纹。他还记得,后来,城果然在第二天被攻破,这个食盒由曹『操』亲自磨去木刺雕好花纹又刷上漆,装着一大碗『插』着不倒的白粥放到了他的案上。再后来,天子被迎到许都,他成了居中持重的尚书令,莫说是二千石的官禄,侯爵、封地、玉石,曹『操』每一次的上表中,头一件事就是为荀彧请功,无论荀彧怎么推辞,曹『操』都不肯。至于那个食盒,曹『操』有时吃到可口的东西时,就会盛出一些拿食盒即刻送到荀彧那里。只是后来,曹『操』时常征战在外,荀彧又日日被政务缠身,那食盒便也逐渐失了用处,被收在了司空府中。
一个食盒,当人们不再用它装东西时,不过就是一堆无用的木头,能被束之高阁,已十分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