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太子殿下比往常要寡言许多,旁人想要逗弄他,也多数得不到什么反馈。好似那个怯懦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十皇子已经成为过去。
是日,春去夏来,盛夏之时,太后留在东宫过的中秋。皇室子孙凋零,皇帝这个身体也无法再迎接新的生命,原本该热热闹闹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好在,他们冷清惯了。
那位曾骗过谢端的财迷小太监赵闲也在其列,他与谢青山的贴身德全一起,给诸位贵人斟酒。合着中秋清冽的桂花酒,千里的婵娟在世人眼里,竟也是孤影照人。
“不知星澜在永州过得如何。”
谢青山放下酒樽,忽而感叹了一句。
太后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大意是身体有恙便不该饮酒云云。两人假模假样地客套了几句,太后才道:“他一去也近一年的时光了,今年春节若是方便,便让他回京过个年吧。”
谢端闻言抬起头:“真的?”
太后笑了笑:“什么真的假的,我从未阻止过星澜回京。你得空差人送个信,若他那边不忙,就回来看看。”
谢端难掩心中的喜悦,但嘴角刚翘起弧度,便又极其自矜地压抑了下去。
这时,又搬来一壶新酒的赵闲,踩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进来。
他原是太后身边的奉茶太监,因伺候得好,人又机灵听话,深得太后喜欢。不过半年的时间,便擢升至锦鸾宫的太监总管,纵身一跃,与谢青山身边的德全成为了同一品阶。
赵闲进来时没请安,太后竟也不生气,只隔着老远伸手朝着他指了指,半玩笑半审视道:“你近日心倒是野,成天不见影,说罢,最近干什么去了?”
赵闲讨好的笑了笑,上前给太后捶着肩:“这不娘娘的寿辰快到了,奴婢忙着给娘娘挑贺礼呢。娘娘待奴婢这般好,就算是只狗也懂知恩图报罢。”
他嘴甜,兼之又会自嘲,一下逗得众人直笑。谢青山也不免笑得眉眼一弯,眼角的细纹淡淡显现。但他到底是皇帝,即便受制于人,眼神中亦有旁人无法堪透的光。
满园芬芳的锦瑟中,谢青山端起第二杯酒,细细地饮了一口。
金灿灿的酒樽挡住了芬芳扑鼻的花香,也挡住了他看向赵闲的目光。
*
河岸边传来惊呼声时,顾时清的第一反应是,谁落水了?
而后他才恍惚间发现,那漂浮在水面上的幕篱,正是谢 今早刚戴上的那一顶。
正因这声惊呼,在场诸多人都纷纷翘首望了过来,有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地和身边的人谈论起来。
思及先前谢 的种种反应,顾时清稳住心神,吩咐身边的人:“莫乱,按序疏散人群。叫守卫把手好要道,若发生乱子唯你是问。”
那人低头称是,领命去了。
船已下水,这场昭告天下的仪式也接近尾声,在此时出现变故绝对不是谢 希望看到的。暗地里许多眼睛盯着这里,也多的是人盼望这里出乱子,顾时清必须把控好一切。
他冷静地思考道,或许这就是谢 隐而未发的那个计划。
发出惊呼的是那个叫青竹的侍者,他眼露焦急站在河岸边探身去看。监造司建得高,能俯瞰整个河岸,谢 原本站在最内侧,还有栏杆护着,即便是雨再大,也不会脚滑至落水。
但青竹的反应作不得假。
时值雨季,河运湍流,河中亦怪石嶙峋,雨水冲刷下来,场面便与山洪暴发时无异。
顾时清想了想,以防万一,还是派了一队护卫前去查看。做完一切,他深呼了口气,趁着喘息的间隙,四处探看,正巧瞧见那位兵部李大人的背影。
那么远的距离,李徵并非一定能听见这边的动静,他走的方向也不是河岸,步伐稳且缓。片刻后,顾时清便见不到他的影子了。
河中的幕笠被浮沉的浪卷进更深的地方,洁白的纱罗与淤泥混杂在一起,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顾时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中忐忑之际,竟然真的在不远处瞧见了一片乌衣的影子,转瞬即逝。
顾时清心头一凛。
那是谢 今日衣裳的颜色,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