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冷意,寒气好像见缝就钻,衣物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休息室粉刷雪白的墙壁在浅色光芒映衬下,显露出渗人的光辉,陆旗瞥见那白墙之上好像多出了不少扭曲的褶皱。墙皮虽然完好无损,但是好几处凸起、又好几处凹陷了下去,如同一张又一张表情各异的脸被封在了墙壁当中似的。
陆旗的口袋颤动了两下,他将手伸进口袋,一把抓住不安分的笔。
笔仙重见天日,颤抖得更加欢快了,它在陆旗手心舞动:那是鬼的怨火。
“……那又是什么设定?”
笔仙继续写道:反正就是一种怨气凝结的东西,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如果鬼的怨火聚集太多,人类待在它们身边太久,就会有神志不清、血液无法流动的危险。我虽然很弱,没什么用处,但你可以把我当作迷你百科全书……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笔仙狠狠戳他的掌心:不是那种百科全书!虽然鬼和怪谈不是一个体系的东西,但是鬼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只有带有很深刻执念的死者才能化作鬼,如果它们的执念一直没有消散,就能够维持形态,所以,存在较久还能够维持一定外表的鬼,一定是对尘世恨意颇深的鬼。它们很容易失去理智,而且非常容易忘记一些生前的事情,把无辜的人也当作怨恨的对象。
“但是万彬彬好像就没有?哦,那是因为方镜。”
陆旗拈着下巴,“怪谈好像和鬼怪们之间有某种……契合。”
就像傻妞,她身上也有怪谈的味道,但不清楚是沾染上了什么。
笔仙写道:我也认为是这样。鬼魂的能力并没有人们想象里那么强大,很多时候,它们惧怕很多事物,而且能力非常稀薄,有时连维持幻象去吓唬人都做不到。本身它们能存在于世上就很困难了,要想杀人,恐怕也只有靠那么一点穿墙的能力吓死心中有愧的人。恐怕是怪谈的存在让它们变强了。
涂涂写写之间,傻妞领着他一路下到了一楼。一楼的墙壁上布满了裂痕,写着“新世纪鬼屋”的挂牌和logo东倒西歪,部分浮雕字已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正对着前台的透明玻璃门外,只能瞧见一片雾气。
一楼的破败程度远远比二楼严重,就像是刚刚遭遇了一场地震。到处都是杂草和断壁残垣,傻妞赤足在其中行走,好像很熟悉这个地方。不多时,她带着陆旗进入名为“废弃诊所”的场景,然后一脚踢开摆放在场景角落的破败屏风。
就像是触动了多米诺骨牌,屏风倒下,溅起一阵灰尘。
不过陆旗早就知道,这片沉浸式场景楼实际上还有一层地下房间,入口则在“废弃诊所”当中,是一条向下的隐蔽楼梯。除了这条楼梯外,场景内再无其他进入地下室的通道,这也是一种希望玩家受到更多惊吓的策略,npc到时候会将玩家刻意逼向这里,以引导他们发现新的探索地点。
就像游戏一样。
但是看着裂开的地面,陆旗总有种进地下室会被塌方活埋的感觉。
“姐姐。在,这里。”
地下室里满是潮湿潮湿的气息,和现实不同,积满了浑浊的水。傻妞的形体似乎和人类没什么不同,她赤足走入地下室,踩在积水上,发出啪啪的清脆声音。陆旗跟着她,停在一处凸起的石块面前。
准确来说,那是一圈凸起的石块——凹凸不平、破败不堪,它们勉勉强强围住一圈。向里看去,才发现它的前身是一口井,深不见底。如果一不小心,好像还真有可能落入井中。井中已经没有水,可以摸到井壁上的苔藓,细腻潮湿。
“姐姐。在。这里。”傻妞再次念叨道,“姐姐。”
她手脚并用,爬到凹凸不平的石块上,下腹部发出类似于婴儿哭叫的声音。
“姐——”
傻妞叫喊着,嗓子里忽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啊!”
她小小的身体前倾,苍白的皮肤迅速布满褶皱,好像在一瞬之间由孩童变作垂暮老者。妖艳的红色从石块的缝隙中渗出,如同血液,快要滴落到地面之上。傻妞的身子一歪,竟然眼看就要直直掉进枯井当中去!
笔仙在陆旗手中快速写道:它要被吃掉了!帮忙!
在它的话写完的前一刻,无数黑发刺破空气,如一阵骤雨直直落入枯井!
那些黑色的发丝刚入枯井,便开始了融化,变作陆旗曾经见过的煤黑色浆糊。傻妞没能被拖入井中,陆旗眼疾手快捞起她,只是几个布偶失去光泽,从她的下腹部坠落,好像是为她抵挡了一些致命攻击般。娃娃们的四肢头颅分崩离析,坠入了黑色深渊。
“喂!你还好吧?你姐姐发疯了?”
“姐姐。不是,姐姐!”
傻妞扭动身体,尖叫着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刺耳、撕心裂肺,“姐姐!姐姐!”
她的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浑浊的液体不断从掌心滴落,染湿麻布衣服。陆旗轻轻撩起她因油脂和灰土黏在一起的干枯头发,看到她的皮肤似乎遭遇到了不可逆的伤害,皱纹愈加明显,更糟糕的是,从苍白皮肤的边缘,她的脸皮翘起了一角。
没错,是翘起来——不像血也不像普通液体的浊水顺着她的脸庞流下,她的脸竟是给生生撕去了一半,另一半皮还连在肉上!
仿佛是应和她的哭声,井中传来更加凄厉的声音。
白裙翻飞,无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竟然有了一丝严肃的意味。黑影攀附着她的黑发,彼此难以分辨,将井口完全堵住,然而,陆旗依旧能够听到一种凄厉的声响,仿佛有人的指甲正在摩擦井壁。
滋啦滋啦滋啦。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姐姐……不是,姐姐,不是姐姐。狐狸来了,猫来了,猴子来了!”
傻妞扬起脸,半块脸皮被风吹动,嘴巴里呼出冰冷的浊气。她的脸苍老萎缩,已经完全看不出是男是女,扭曲作一团。
“无言!”
陆旗感受到无言的情绪波动,她的白衣迅速被某种浑浊的颜色染灰,贴在小腿上。
噗嗤!噗嗤!噗嗤!
黑发组成的利矛不断刺穿井中的某样东西,发出怪异的声音。
陆旗觉得自己有点像那种宝可梦训练师,专门站在旁边当啦啦队的,甚至还不需要发出使用什么技能的指示。这个认知让他产生一股挫败感,不由得稍微抱紧张牙舞爪、好像要跳出他怀里的傻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