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不相信、也完全不能接受这个预言,可是在那逐渐疯狂、混乱的精神中,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已经征服了死亡,为什么不去选择一个更强大的对手,比如,命运。残酷不仁、扑朔迷离、像最矜持的淑女一样,吝于露出笑脸的命运。他决定要亲手打破这个预言,狠狠的嘲弄一下命运。他不知道自己才是被嘲弄的那一个。
被铺天盖地的绿光包围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是很害怕。他知道他的敌人并不会击败他,因为他并不会死,他迟早会卷土重来——在和死亡交锋、变得更强之后。他只是觉得震惊,震惊于命运的力量,他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无力的感觉——命运,甚至没有向他露出锋利的獠牙,她只是随意地、漫不经心地,随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琴弦,然后,然后,他就不得不跪倒在她面前,带着满心的不甘和愤怒。
他以为自己会在某个山洞,或者某个杂物间醒来,比如藏着冠冕的有求必应室,比如布满阴尸和陷阱的山洞,那都是他藏匿魂器的地方。但他唯一没有想过的是他在一个母亲的怀里醒来。
那绝对是一个母亲,他在她身上闻到甘美的腥甜,感受到陌生的温暖,甚至产生了一种可怕的依赖。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到他明白命运又对他开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玩笑,打算向她低下脑袋,表示一下有限的服从之时,她又迎头对他打了一棒。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法自如的说话、动作,随着身体的成长,他甚至听见自己耳边逐渐增多的呓语——他那时才明白,原来命运从没有对他露出微笑,她只是在嘲笑他,嘲笑他企图飞跃死亡、征服命运,最后却被迫离开那个拥有五个自己的世界,被迫困在一个婴儿的脑子里......
他现在站立的这片雪原,就是在那一天形成的。因为他那时是那么绝望,那么...失望。他在心里练习过无数次的母亲,想象过他母亲把他抱在怀里——她的温度紧紧地包裹着他,然而一瞬之间,这些东西像阳光下的肥皂泡,通通都幻灭了。
汤姆第一次叫出她是在一岁零一个月,他喊她妈妈。
他没有办法,从失望沮丧的沼泽里挣扎出来,他重新耐心地等待着机会。总会有机会的,到那时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抓住它。可他又看到了命运女神恶意的微笑,汤姆·冈特,在他三岁那一年,第一次跟他说话,“你好吵,可不可以不要说话了,妈妈在讲故事。”
.........滚。
好吧,他不得不正视一下自己的处境,没有实体,存在于精神的囚笼里,现在这个囚笼还被发现没有门。一个三岁的小混蛋能够随心所欲的进来、出去、进来、出去。他没注意他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他真是不想再抱希望了——命运这个婊|子,她就想看自己的笑话,就想在他爬上悬崖、即将站到地面上时把他踹下去。
可是——可是,他天性里的不屈鼓舞着他,催逼着他,他再次耐心的蛰伏了起来,像一条冬天里的蛇。只要遇到一点点温暖,他就会从睡眠中苏醒过来——吞掉一切站在他面前的东西,来填饱他饿了许久的肚子。
既然汤姆能够听到他说话,为什么不利用利用这一点呢?他于是尽情地向汤姆喷洒毒汁,他一切思维里最阴暗、最残忍、最毛骨悚然的东西都给他看。他非常高兴地看到汤姆在梅洛普看不到的角落里变得残忍、恶毒、冷酷。
可是还不够,还不够,他要把他的一切不幸都传给他,既然他不得不困在汤姆的脑子里,凭什么汤姆那么快乐,他就要在这里独自煎熬?
对于艾伦,他说,“他会抢走妈妈。”对于斑点,他说,“它不会忠诚。”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致力于摧毁汤姆的安全、快乐和天真。梅林在上,这真的取悦了他。
可是,只有对于她——对于母亲,他无法让汤姆相信他。她的爱,她的毫无保留、炽热得像太阳的爱,她的无微不至,她的尊重,她的重视,在汤姆身上系了一根安全绳,他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把汤姆拽到他所在的地狱。
他真嫉妒。可是同时他也有点暗暗的雀跃。因为他就是汤姆,汤姆就是他,她既然那么爱他,那么她就也会那么爱他。他在无数次的想象里,幻想自己站在她面前,叫她母亲,朝她笑,而母亲,她则会用温柔的眼光注视自己,她会用她的手臂环住他,亲吻他——
说他是她的宝贝。
全是假的。
他们两个人第一次拥抱,是在冈特家族的坟墓。汤姆崩溃的精神散成一道淡淡的影子,囚禁着他的囚笼终于向他打开了牢门——他迫不及待的越了狱。五年来第一次,他用自己的眼睛抚摸着她的面容,自己的手臂环住了她。
头痛得几乎忍不住,嘴唇叫他咬成块烂肉,他却只觉得欢喜,觉得铺天盖地的快乐围住了他——“母亲,你会想我吗?”
她哭得很厉害,不要他说胡话。他心里感到既甜蜜,又有点伤感。她的眼泪是为他流的,它们掉在他身上,烫的他很痛。他一边笑一边皱眉头,他想多看她一会儿,可是——实在太痛了,他感觉再也无法支撑,他的精神从身体里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