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公所言不错,”昌和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昌业:“我二人,便是那早生了几年的人。公输一族,在白沙地受打压蔑视,我二人父亲性子软弱,母亲却个性刚强。昔年哥余乱时,因着哥余野叛了中州大羿,为一族带了灭顶之难,若不是为了我们兄弟几人,母亲怕早于哥余一族共存共亡,只可惜,便是我们到了白沙地,却难免受人白眼奚落。过不一年,母亲便郁郁而终,只剩下了那欺软怕硬的爹,依附着公输武衡,却不想竟熬出了头。”昌和说着,冷笑一声:“公输武衡新任族主,自然要表上一番忠心赤诚,要表赤诚,自然要让自家子弟入军行伍,可他却不送自己的儿子,偏让我兄弟二人做了傀儡。”
沈羽眨了眨眼,轻声只道:“便是因着此事,你们心中不平,便在军中招惹祸端?”
“他想让我们在军中节节高升,在皇城中为公输一族赢得一席之地,可我二人本姓哥余,便是能出人头地,又能怎样?不过就是为他那儿子铺路,为家中那宝贝的弟弟脸上贴金罢了。”昌业咬了咬牙:“若真如此,那咱们宁愿做个祸头子,好过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沈羽点了点头:“你二人苦衷,我听明白了。可你们因着心中的愤懑,将一腔怒气都发泄在不相干的旁人身上,却非丈夫所为。”
昌和叹道:“我们本也不想将事闹大,只想着寻个由头犯了军纪,到时我们便可远离军中,远离白沙,寻个安静的去处过这一生。可军中诸人,皆因着我们是公输武衡的外侄,总是留下几分薄面,我们心中愈发气恨,这才出此下策。但及今日,却是昏了头脑,冒犯了少公。若非少公宽仁,我兄弟,怕是身首异处。”
沈羽抬头看着夜空之中点点繁星,长舒了一口气:“我家中,也有个兄长。他待我很好,总是带着我骑马,练剑,尤其到了秋猎的时候,带着我到林中打猎。他极擅骑射,功夫也练得好。泽阳族中,上上下下都觉得他是个极好的少公。只可惜,龙泽之战,一夜之间,东余十六城皆失,吾王西迁厥城,我泽阳族人几近全灭,父兄皆死在大泽之中。”她说着,看着昌和二人目光闪了闪,眼眶有些湿润,却笑了笑:“这些事儿,许多人都听说过,你们也听说过。只是今日此时,我独自坐在这夜风之中,忽的就想起几年前,我在厥城的驿馆,也是如此的夜里,我一人坐在房中,静静地看着天上的繁星。而第二日,我便去了斥勃鲁。”
“泽阳一族,多出英雄。少公所言之事,咱们兄弟都听说过,只是不解,少公当年不过十六岁,还是个女子,何苦要扛起如此重任?”昌业颇觉迷茫,不解的问道:“舒余浩浩千万里,总有人可做狼首,也总有人能当的了重任。”
“你说的不错,”沈羽轻笑一声,“可我若不去,泽阳一族,便没了。而我父临死也留下了话,让我力护舒余再兴泽阳,我既没有战死,留下一条命,就要为泽阳活着。人的出生,是不能选的,就像我在泽阳,你们在哥余,或是公输,可你要走如何的路,总要有自己决定,不该自暴自弃,在心中低看了自己。我有个好友,也是白沙地中人,与你们一般的力气大个子大,他的母族是希氏族人,后随父亲辗转入了泽阳军中,为人义气豪烈,自我为狼首率军出征之时,便在我左右帮着我,只可惜,昔年孟独叛乱,风羽山一战,他力举巨石抗敌,被乱箭射死。临死之时,依旧拖着巨石,屹立不倒。这般的英雄,人人称颂,我此生都难忘怀。泽阳尚有如此的英雄在,我们,又怎么能苟活于世碌碌无为?”她说着,看了看他们:“你兄弟既入了行伍之中,虽是受制于族中,却终归已是军中的兄弟。你们尚未见过那血流漂杵尸横遍野的沙场,有朝一日真的看到,遇到,才会明白,你身边这些弟兄,素日里虽然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可转瞬之间,不知道谁就会成了躺在你身边的一具尸体。我观你二人绝非游手好闲的纨绔之辈,方才你们提到母亲,面容之上皆有自豪神色,想来,她也是位深明大义,不惧生死的女子,你们心中再有怨气,做事也应堂堂正正无愧于心。日后在军中,对他们友善一些,他们自然也会对你们更好一些。”
昌和昌业点了点头,道了一句是。那声音却闷闷的。沈羽心中明白,虽然她说了这么多,但他兄弟二人的心中痼疾,绝非三言两语便可说得好,便又道:“你二人虽在白沙地,却总是姓哥余的。我与哥余族长有些交情,待得回返皇城,我若见着他,会与他说一说,日后你二人若有战功,都计入哥余族中,若你们愿意,想回返哥余,我可帮你们。”
二人一听,皆是眼前一亮,当下问道:“少公所言,当真?”
沈羽笑道:“我既说了,自然当真。但有话在前,过两日我们回返皇城,不可再骄纵行事,与兄弟们和睦相处。”
“是!多谢少公!”昌和昌业当下便来了精神,便是身上的疼痛都觉察不出,跪正了身子对着沈羽恭恭敬敬的俯首行行礼。沈羽站起身子,拍了拍衣衫上的土,对着远处还在饮酒的凌恒招了招手:“凌将,拿上一坛酒,送过来。”
片刻,凌恒抱着一坛酒兴冲冲的小跑而来,面上喝的红彤彤的,却正见昌和昌业二人,眉头微微一蹙:“少公怎的还与他们在一块儿?”说话间面色一沉,虎着一张脸对二人说道:“是不是你们又想惹事,鞭子挨少了?”
沈羽只道:“我与他们恳谈一番,如今,他兄弟已然知道自己错了,待得伤好一些,粗活重活都交给他们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