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旧交

正要起身出门洗漱,榻上那人却不知哪儿来的劲道,手臂竟猛然抬起,紧紧攥住崔元未及收回的手指。崔元试图挣了挣,对方却像是铁了心般,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昏迷之中还不忘喃喃念叨几声,从崔元的位置,根本听不清对方的梦呓之语。

崔元无奈笑笑,自己总不能任他攥着,直至对方转醒为止吧?

正当此时,窗缝中忽而钻进一道雪白莹亮的身影。大黄自窗棂处遥望到榻上风光,猫毛瞬时轰炸开来,四肢积蓄发力,直接自原地一跃而起,身上的腱子肉随着毛发张扬而流畅抖动着。

只见大黄精准无误地蹲落到那位病号胸前,四只猫爪忿然踩踏上对方半裸的肌肤,似是在痛斥对方“不守夫德”的可憎行径。对方经此美臀攻击,昏睡中成功痛吟出声,双手霎时缩回身侧。崔元得以解放,这才连忙拦下大黄进一步的无礼举动。

谁知大黄却逃过崔元的“爱抚”,再次窜出窗缝,彻底没了踪影。

习惯了大黄没由来的闪现技能,崔元耐心将病号安顿妥当时,窗外天色早已染上几分朦胧暗影。想着今日途中疲累,崔元正要出门筹备些饭食,方一出门,却已嗅到了满院的扑鼻清香。

院内早已摆放好三具食案,那位小童乖乖跽坐于草席一角,见崔元推门而出,忙起身将他牵引至案前。院中悬着几盏灯笼,借着微薄天色,崔元终是瞧清眼前的丰盛餔食。

最左侧是一份鱼脍,类似于现代的生鱼片,中间则是一碗煮熟的麦饭,以及一小盅冒着热气的藿羹。几具小案的正中央,放着一只形如盆状的用具,名为镬,其中正悬空煮着成块的羊肉。想着这顿算是乔迁之宴,众人也久未食肉,崔元方弯眉笑笑,正要出声夸赞身侧的小童。

谁知手指方摸上对方柔软的发顶,门口处便忽而传来一阵稳当的敲门声。

崔元亲自上前开门,门外竟是午时方才别过的浮丘伯。

他的气息微喘,见到自己的瞬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勃勃生气,不等崔元请他进门,便已急不可耐地抽出怀中珍藏的简牍,冲崔元畅快敦促道:“崔兄有所不知,今日恩师谈及儒效之论,在下偶有所得,不吐不快,故快马前来,望能与崔兄好生探讨一番。”

这便是此时的士子精神吗?

崔元敛眉笑笑,瞬势上前握住浮丘伯持着简牍的手腕:“想来浮兄今日课业已罢,既来之,不若与我等同食同饮,明早再回?”

说着,便已将其牵引至自己的食案前侧,自己则重新添置一张小案落座于旁。阿芜见状,忙回身多筹备一份相同的饭食,众人趁酒将食,畅聊笑谈。大黄只食了半块脍肉,便摇着尾巴,转头回到崔元卧房中,侧躺在暖炉旁侧的松软蒲团上。

众人食毕,崔元邀请浮丘伯继续堂内夜谈,浮丘伯再次将怀中简牍递与崔元道:“今日之论着实精彩,愚兄手记师长惠言,遂特意誊抄一份,望能与元弟共赏同论。”

见浮丘伯对自己的称呼从“崔兄”转作“元弟”,崔元明白他这是在侧面将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拉近,这本没什么不好,毕竟自与盖聂分别,自己便再未寻到志同道合的挚友,浮丘伯无论如何看,都是个不错的好友人选。

正想着,浮丘伯便已再次追问出声:“师长素有批孟之嫌,又惯爱谈及法论,今日却言‘儒者法先王,隆礼义,谨乎臣子而致贵其上者也’,元弟以为此论何故?”

崔元瞧向手中薄片般的木牍,其实荀子本就是大儒,他的思想体系也是以儒学为根本,只是他敢于批判创新,勇于吸收各家之长,形成隆礼和重法并行的政治主张。也即是说,荀子从来就不曾否认儒家在统治天下中的重要作用,只是后世基于种种原因对其多加批讽罢了。

如此想着,崔元温和出声道:“儒者之效同批孟之为理当分而观之,重法与推儒两者也并无矛盾可言,不知浮兄之疑是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