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鼎山知道自己理亏,挨了训也只好领受着,但他面上还要倔着,就是不肯服句软,便点了点头,假意去拨弄桌上的核桃:“也是,他们哪儿还是孩子啊,咱俩都成老人咯。”
姜瑜瞧他那样,叹笑一声,上手收拾起满桌的核桃屑来。见状,钟鼎山赶忙把桌上的信捡起来,抖了抖背面蹭到的碎屑后又满意地展开信纸看了一遍,看到末尾那行时,他忽而又记起了什么,便问:“话说,淮川今日又上哪儿去了?这些天没见他消停过,可得当心些。”
姜瑜回道:“荟梅院里同袁牧城说事去了,我让季冬和絮果跟着呢。”
钟鼎山蹙起了眉:“淮川年前毒发过一回,眼下将到四月,怎么算这日子都已经过了三个月,如今这昙凝血还未发作,可不是个好兆头。”
姜瑜的手忽然顿住了。
昙凝血之所以取名“昙”,就是因为这毒吃得越深,毒性越烈,发作的间隔时间便越长,若是发作次数减少,便说明此人离死亡越近,就如同昙花一般,盛开即是衰败。
中了昙凝血的人,只要能熬过毒发的痛苦便能暂时存活,可这毒发作的次数会越来越少,间隔时间则会越来越长,以至于让人逐渐忘却死亡的可怕,生出活下去的信念,最后在这点希望最为热烈时,又猝然将其剥夺走。
如今三个月已过,江时卿的毒还未发作,便预示着他离死亡越来越近了。
姜瑜一言不发地对着那一桌核桃怔了片刻,忽然开口问了句:“林梦,你可有亏欠过别人?”
钟鼎山收起信纸,仰头吁了长长的一口气后,说:“人生在世,只要有牵绊就必然会有所亏欠,可我钟鼎山少时尊师尽孝,中年送走了父母师长,铭记一份恩情活了大半辈子,就欠过三个人的债,如今还清了一份,可剩下的两份怎么也理不清。”
说着,他又叹着摇了摇头,道:“与川啊,银钱尚且还能算出个数目,但你说这人与人之间一来二往欠的情,若算不明白,真的能还清吗?”
九年前,姜瑜见到江时卿时,那个十五岁的少年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瞧着他的一双眼里满是幼兽见到生人时的怖惧和戒备。
十一年前,刘昭烨死里逃生后,姜瑜劝说了两年,却再无法燃起刘昭烨对帝位的向往,后来他听闻柠州战火连天,卫旭王一家遭难,于是不远万里西下寻见了这个少年,倾尽所有教导他,陪伴他,只为成全自己那个冷血而自私的抱负,让他成为刘昭烨的替代品。
可后来他后悔了,后悔把一个本该告诉江时卿的秘密隐瞒了九年,后悔无情无义却装作有情有义,最后真的有了情义却心生卑怯,所以现在只剩亏欠。
如今只要一想到江时卿徘徊于生死,他却总是想让江时卿生出称帝之心,满足他那点卑劣的欲望,他就悔不当初,愧疚万分。
可他都无法直面自己,又怎么面对江时卿,怎么还清对他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