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城疫疾横行,若无将军夫人,只怕会有更多百姓染疾而亡,将军夫人此番同样功不可没,正如太后所说,也该好好赏赐一番。”明祁帝道,“说来,有一物大将军同朕求了许久,朕确实该将此物赏赐给将军夫人。”
“如今大将军已为定国公,将军夫人自然也该得一个诰命。”姝娘惊诧地抬起头,便听明祁帝提声,“将军夫人秦氏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即日起,赐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姝娘怔愣了一瞬,直到感受到手被轻轻一碰,才回过神来,忙下跪谢恩。
她方才起身,便听贺严忽而道:“陛下,臣今日才知,臣这小徒弟与定国公原真是天作之合。”
他甫一出声,殿中众人都往他的方向看去,只听贺严自顾自道:“先前京城都在传,说我这徒儿不过是个乡野寡妇罢了,他们恐是不晓得,我这徒儿嫁的本就是刘家之子,这人就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呢,又怎么能算是寡妇呢!”
明祁帝倒是没听沈重樾说起过此事,今日甫一听见,也不免吃了一惊,诧异道:“长宁王此言不错,这可真是天作之合,将军和将军夫人此乃命定之缘啊!”
殿中群臣也唏嘘不已,不想原来将军夫人这寡妇不算寡妇,二嫁嫁的还是同一个人,当真是一段曲折离奇,缠绵悱恻的故事,简直比那茶楼里的话本子还要精彩。
姝娘知道,贺严这是在帮她解释澄清,落座后她远远冲贺严感激地笑了笑,贺严却是别扭地一下撇过了眼。姝娘无奈地看向沈重樾,沈重樾也垂眸看来,两人对视间,他暗暗牵住姝娘的手,牢牢拢在了掌心。
庆功宴过后,沈重樾和镇南侯府的事很快在坊间被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们感叹沈重樾身世的曲折,也跟着痛恨沈家人卑鄙无耻,冷血无情。
沈家被贬为庶民后,很快便需搬离镇南侯府,可就在他们离开的当日,冯嬷嬷收拾好行李,转头去请沈老夫人时,推门却见三尺白绫晃动,矮凳被踢翻在地,至于人,也早已没了气息。
冯长匆匆将这个消息递来青山苑时,姝娘正与沈重樾一同在喂两个孩子吃饭,她抬眸忧心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沈重樾面色如常,将汤匙递到敏瑜嘴边,一句都没有多问,只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姝娘不知沈重樾现下是何感受,是解恨,还是感慨,可确实如他的态度一般,不论沈家人如何,都与他们再没有关系了。
夏雷滚滚响过几遍,天儿又逐渐热了起来,这是姝娘在京城过的第三个夏。
沈重樾被封为定国公后,明祁帝又赐下一座更大的宅子,只是姝娘已住习惯了将军府,两人便商量着没有搬。
花园角落里的那片菜地已生得十分繁茂,她还命人在里头搭了个遮阴的草棚子。在地里摘了瓜,当即便能冲洗了,边吃边在棚子底下乘凉。
自打从豫城回来后,姝娘托人往长平村稍过几次信,但都没有等来春桃的回音。春桃今年十七了,按理也该许了人家,就是不知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待她好。
姝娘时时惦记起这事儿,寻思着待沈重樾闲下来,两人也该带着孩子们回乡一趟了。
是日,姝娘正在厨房给敏言敏瑜煮绿豆汤喝,便见风荷急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夫,夫人……来了……回来了……”
“回来了?”姝娘笑道,“谁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风荷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却听一个熟悉的声儿惊喜地唤道:“姝娘姐姐!”
姝娘循声看去,不由得怔愣在那里,厨房外,那个笑靥如花,如暖阳般灿烂的小姑娘不是春桃是谁!
“姝娘姐姐,我回来了!”春桃跑上前,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姝娘。
“春桃……你怎会……怎会……怎就突然回来了呢。”姝娘有些高兴得语无伦次,她旋即扁了扁嘴,佯怒道,“都不提前同我说一声,又不是不识字,我同你写了那么多信,也不见你回上一封,你可知我有多伤心!”
“对不起嘛,姝娘姐姐。”春桃歉意道,“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姝娘叹了口气,抬手刮了刮春桃的鼻子,“走吧,天这么热,站在这儿作甚么,我们去院子里说。”
她转头吩咐徐大厨帮忙看着绿豆汤,拉着春桃的手就往青山苑走。汪嬷嬷看见春桃,亦激动不已,抹着眼泪嗔怪她这么久都没怎么来信,当真是没良心。
坐在小榻上的敏言和敏瑜,好奇地睁着大眼睛打量着春桃。当初春桃离开京城时,两个孩子才不过满月,现下无人扶着都能走得很好了,还能含糊不清地喊几声“爹”和“娘”。
春桃甫一见着两个孩子,便伸手想要抱他们,敏言和敏瑜对她不熟悉,一开始都扭着身子躲,但春桃向来会逗孩子,不消一炷香的工夫,便已同孩子们玩在一块儿了。
不一会儿,厨房煮好了绿豆汤送来,姝娘倒了一碗,送到春桃眼前,问道:“春桃,你同我说实话,此番突然回来,真是来看我的?”
春桃垂下眼,心虚地喝了一口汤,声若蚊呐道:“的确是来看姐姐的,只不过……只不过此行主要是见我未来的公婆。”
“未来的公婆?”风荷惊诧道,“春桃,你许人家了,哪户人家啊?”
一向大大咧咧的春桃扭捏着不说话,姝娘却是猜到了几分,要见未来公婆还需要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除了那一位还能有谁。
“王卓大哥同你阿娘求亲了?”姝娘问道。
春桃睁大双眼,吓得差点跳起来,难以置信道:“姝娘姐姐,你如何知晓是王大哥的!”
“这还用猜嘛,你只差写在脸上了。”姝娘忙追问,“说说,你俩到底是如何好上的?”
风荷和汪嬷嬷也好奇地凑近来听,好几双眼睛定在她身上,惹得春桃面上发烫,羞得都不敢抬眼,“哎呀,就是先前王卓大哥送我回长平村,这一路上孤男寡女的,时日一久聊着聊着就……”
“就怎么这?”风荷挑眉道,“干柴烈火了?”
“说什么呢!”春桃抬手娇羞地拍了拍风荷的胳膊,支吾道,“就……就心生好感了呗,后来他送我回家,也未与我断了书信往来,再后来他就随将军打仗去了,好一段时日都没消息。直到两个月前,他突然又开始写信于我,我在回信中说……说我娘正托媒人给我说亲,他一时急了就……”
“就急急忙忙赶去长平村,同你娘提亲,唯恐你被旁人抢了去,是吧?”姝娘接着她的话道。
春桃满脸通红,“姝娘姐姐,可别打趣我了……”
见她这副模样,姝娘和风荷、汪嬷嬷都忍不住放声笑起来,笑闹了一会儿,风荷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地问道:“可那王卓不是有个妹妹,向来与你不对付的吗?”
“啊,她呀……”春桃无所谓道,“先前王大哥将王竹儿接回京城过了个年,又将她送回去了,她日日担忧她哥哥真将她放在村里不管了,有一回偷偷在河边哭教我瞧见,便安慰了她几句,现下常随我一同上前砍柴采药去,性子倒也改了许多。怕什么,往后我可是她嫂子,还怕治不了她嘛。”
姝娘抬头在春桃额上敲了两下,“给你能的!”
因春桃突然回来,姝娘也没准备,索性带着她和风荷一道出门,直接去了玉味馆吃。
姝娘忙于照料两个孩子,已好些日子没来这儿了,玉味馆对面的珍馐阁在年前便已倒闭关了门。
那付掌柜也算是罪有应得,自食恶果,见珍馐阁因上回客人吃坏肚子一事,生意日益冷淡下去,就起了恶念,派人去玉味馆的后厨下毒,却被抓了个正着。那人嘴不牢,很快就供出了付掌柜,那付掌柜便因下毒未遂被判下了大狱,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出来。
珍馐阁没了掌柜,自然就关了门。从前跟着那付掌柜去了珍馐阁的大厨们,转而觍着脸来求华老爷子,都被华老爷子毫不留情地举着笤帚赶了出去。
当初玉味馆落魄时,他们纷纷弃恩师而去,使玉味馆雪上加霜,现下玉味馆重整旗鼓,他们自然也别妄想再来分一杯羹。
珍馐阁关门后,玉味馆的生意愈渐好了,华庆嫣请了不少人手但依旧忙不过来,见姝娘进来,她面上一喜,忙跑上前相迎。
“夫人,您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吃饭的。”姝娘问道,“庆嫣,可还有空着的厢房?”
“夫人来得巧,方才有一桌客人刚走,恰好空出了一间。”华庆嫣亲自领着姝娘几人前去。
可走到厢房门口,华庆嫣却一副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模样。
姝娘看出她有事想问,“怎么了?”
华庆嫣迟疑了半晌道:“夫人,唐副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你们从豫城回来都这么久了,他缘何一次都未来过玉味馆?”
唐云舟还未来过吗?姝娘秀眉微蹙,自豫城回到京城,少说也有两个月了。虽说他腿伤严重,但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来过玉味馆吧。
姝娘本想同华庆嫣实话实说,可蓦地想到什么,眸子暗暗一转,忽得长叹一声道:“唐副将当初拼死守城,不意从城门上摔了下来,右腿伤得极其严重,军医还说过,往后怕都站不起来……”
她话音未落,只见华庆嫣满目震惊,眼睛一下就红了,她拉住姝娘问:“夫人,唐副将住在哪儿,他住在哪儿,我要去看他!”
姝娘张了张嘴,正欲继续说什么,却听门口的伙计高声喊道:“唐副将,您来了!”
华庆嫣倏然将头转了过去,就见唐云舟含笑,略有些一撅一拐的地向她走来。
华庆嫣抽着鼻子,差点哭出声来,她快步跑上前,上上下下将唐云舟检查了一遍,一脸庆幸道:“唐副将,你没瘫啊?”
唐云舟愣了一瞬,便见华庆嫣身后站着的姝娘倏然对他眨了眨眼,他顿时了然,忽得收了笑容,蹙眉道:“瘫倒没瘫,就是跛了点,也不知将来能不能恢复好,走起路来实在难看,这才不敢来见你,怕你嫌弃我。”
“怎会。”华庆嫣抽抽噎噎道,“唐副将能活着回来,庆嫣再高兴不过,又怎会嫌弃您呢。”
唐云舟丧气道:“你是不嫌弃,可我这往后一瘸一拐的,只怕都讨不到媳妇儿,要孤苦一辈子了。”
“不会的。”华庆嫣垂首喃喃道,“您那么好,定有人愿意嫁给唐副将您……”
“我这样的,谁愿意嫁给我?”唐云舟摇摇头。
“我……”华庆嫣脱口而出,又赶忙止住了声儿,两人四目相对间,一股微妙的气氛在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