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最后一点红光暗下去。
徐妙云盯着那点残烬,像要把灰盯出个洞。
马淳的话,像冰水,把她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淤堵冲开了。
对,不是圣贤书有毒。
是人变了。
“我明白了。”她突然出声。
马淳刚整理完药箱,手顿住,抬眼看她。
“书还是那本书,”她语速快起来,脑子里亮堂堂的,“上面的字,仁义道德,劝人向善,一点没变。”
“坏的是人。”
“是人爬上了那高台子,得了富贵,穿暖了吃饱了,心就变了方向。把原本喊天下为公的心思,全用来扒拉自家锅里那点东西了。”
“怕位置不稳,怕捞不到更多,怕子孙享不了福。”
“所以拉帮结派,所以贪得无厌!所以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她越说越觉得痛快,像揭掉了一层蒙眼的布。
“可出了事呢?”她猛地看向马淳,“那些被他们坑害的百姓,那些骂官的人,他们懂这个?”
马淳没说话,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百姓不懂!”徐妙云拍了下膝盖,“百姓只知道当官的念着圣贤书做了坏事,自然就觉得那书教坏了人!那书是祸根!”
“书不会喊冤啊!”她有点急,“白纸黑字,被人拿来挡箭,连个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当官的,谁会去跟百姓解释?”徐妙云冷笑,“解释什么?说不是书的错,是我们自己当了官心就黑了,就忘了本了?”
“那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吗?不是指着鼻子告诉天下人,他们是两面派?”
她眼神锐利起来:“所以干脆不说!甚至,巴不得大家都去骂那几卷死书!骂孔夫子!骂朱夫子!”
“这样一来,骂名全落在书上头了。他们做的那些脏事儿臭事儿,反而不那么扎眼了。”
“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骂名,那些残害忠良的狠毒,都甩给了不会说话的圣贤书!”
她抓起几上那张揉皱的邸报,用力一撕。
刺啦一声响。
“好书啊!多好的挡箭牌!做了婊子,还顺手就给圣贤立个牌坊,把自个儿的烂账刻碑上让天下人骂去!”
碎纸片被她狠狠攥在手心。
“真毒!真脏!”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马淳一直安静听着。
他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炭盆灰里那点微红。
“是这个理。”他终于开口。
“书不会开口,人就欺负它。欺负它的名头大,目标也大。”
“一盆脏水泼上去,粘得牢,洗不净。”
他放下火钳,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
“好处呢?好处是当官的日子安稳了。只要圣贤书还在风口浪尖上顶着,他们心里那点鬼,就能藏得深一点。”
他看向妻子。
“谁愿意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祖宗十八代?骂书?骂几句书算什么,书又不会找他们算账。”
“骂名有人担了,锅甩出去了,做事就少了几分顾忌。”
徐妙云气得胸口起伏:“就为了这几分‘顾忌’,天下多少好官也跟着受累!读书的名声都臭了!”
马淳走到窗边,微微推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