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符水

听到这加入太平道的请求,张承负神色一肃,注视着精壮的汉子。他仔细端详了会对方的表情,看了看对方比普通乡民强壮的体格,还有那虎口下方的老茧,沉默了会,才回答道。

“焚烧黄纸符篆,引清气之人,归太平正道…这种正式的入道仪式,只有大贤良师、大医与方主们才有资格。我是符师,只能给你画一个善符,劝生导善,算是信奉了黄天的信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柳,单名一个弓。”

“好!你靠近过来,头抬起来些,跟我念诵…‘黄天在上,太平在心。饮我符水,三灾不侵’…”

张承负蘸着符水,念诵了几段咒文,在柳弓的额头上,画了个螺旋的“气符”,代表“清气入体,邪炁自分”。然后,在对方感激的目光中,他低声传了两句简短的祈福咒文,就走向下一个躺着的病患。

“嗯?小腹肿大,汗出如珠,喘而不语,脉极微细…这是?阳气亡尽,将死的脉象…”

张承负跪坐在泥地里,把了会脉象后,看着眼前躺着的青壮农人,低头不语。那农人呼吸浅短、喘的很急,但很是无力。他手腕上的皮肤干瘪裂开,偏偏额头上不断渗出汗珠。而他睁大的眼睛里满是祈求,像是一条垂死的金鱼,努力张开着口。

“仙师!求求您…符水…给我符水…救…救我…”

“嗯。”

张承负点了点头,取出装着符水的水囊,给农人慢慢喂了一会水。接着,他拿出随身的麻布毛巾,蘸了些水,给对方仔细擦了擦嘴角,又好好擦了擦灰蒙蒙的脸。直到白布变成了灰布,他才看到农人干净朴实的样貌。这农人恐怕才二十出头,晒黑的脸上既有着乡土的淳朴,又有着面对死亡的胆怯。

“仙师…喝了符水,我就能活下来吧?”

“.”

“这几年,又是大疫,又是大灾…我家十几口人,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了。我死了,家里就绝后了…仙师,我一定能活下来的吧?…”

看着农人祈求的眼睛,看着那回光返照的脸庞,张承负默然片刻,点头笑道。

“能的,你喝了符水。你能活的。”

“啊!我能活!…我能活…我…能活…”

青壮农人喃喃自语,脸上露出由衷的喜悦。他就这样笑着,念叨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他头一歪,靠在张承负的臂弯里,带着最后的笑容,永远地睡着了。

“黄天在上,清气长存。今人辞世,气尽命终。生有苦疫,愿死无痛。生别于斯,安宁于终~~”

张承负低下头,为死去的年轻农人,念了会安魂的太平经。随后,他阖上对方睁大的眼睛,用草席把对方的尸首包了,背到丘陵后的凹地。

丘陵的凹处,背山面阳,是块安息的好地方。几十名太平道的青壮信徒,正浑身冒汗,用木头的铲子挖着大坟坑。而细细看去,这样的大坟坑至少有十几座。一个大坑中则能埋上百具尸体,有的合上了,有的则等着合上,有的则刚开始挖。

在这个时代,对普通的农人来说,挖掘坟坑也是一件苦活。不能在松软的河边挖,会污染水源。不能在就近的田地里,周围的田都是有主的,会被田主掘开。所以,坟坑就只能在有石头、种不了地的丘陵里挖,还得挖的深些,免得被野狗刨出。等盖上了土,一般还要再种上些什么,最好是松柏梓树,愿魂魄长存。

在这样的大疫之年,贫民们想要有一块安宁的坟地,其实并不那么容易。得指望着太平道的“仙师们”,才能做到。

“张符使,您又亲自背尸体来了?这要是染上疫气…”

“黄天庇佑!我送他们最后一程。嗯,放心吧!我从小经历的疫气多,身体已经有了抵抗…”

“啊!也是。您是大贤良师亲自赐过符箓的弟子,自然有清气护体,邪疫不侵!在大贤良师的八名弟子里,就数您和高道奴最壮实,好像那个清微天帝的黄巾力士附体…”

“嗯。”

张承负点头应了声,跪着把农人埋进了坟坑里。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傍晚。柳弓上前恭敬说了两句,他才知道,这几天仔细照顾过的一个赵姓老汉,也熬不住,眼看着回光返照,要不行了。听到这个消息,他停下站了会,抬头看了眼煮麦饭粥的火灶,才再次走向自己负责的营地。

“赵阿公,喝点符水吧!闻到麦香了没?晚上的麦饭粥,很快就好了,很香的!…”

“咳…咳!张符师…老汉给你行礼了…”

“别!你坐好…坐好…这是煮过的符水,趁着温气喝。”

“咳!…谢符师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