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得记清楚?”他忍不住问道。
“当然!”老郑敲了敲账本,“少一根铁钉,盖屋时就可能少装一块木板。多报一斤菜油,说不定就耽搁食堂几天做饭。所有物资都得对上账,要不然短了什么,自己又说不清楚,可就要被问罪贪渎,会被发配北方苦役的。”
刘文成默默低下头,继续清点库房物资。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大明时,总听到那些府县六房胥吏聊如何绞尽脑汁地欺上瞒下,掏空地方官库,每当灾荒赈济时,都会面对空空如也的府库。
那些典库大使在出入记账时极尽潦草敷衍,从没认真管理过自己所负责的库房。
可在这里,每一根铁钉、每一斤菜油、每一把农具都连着屯民的生计。
在尚处于蛮荒状态的琼江河谷拓殖,不仅仅是垦荒,更是与天争命。
春涝、夏旱、秋冷,稍有懈怠就可能颗粒无收。
还有源源不断涌入的移民,嗷嗷待哺的工业,以及上官下达的诸多目标和任务,让所有拓殖屯民无不处于劳碌之中。
这种生存压力,成了击碎刘文成“士农工商”等级观念的重锤。
站在热火朝天的垦殖田地里,心中所念“读书人弯腰刨土,有辱斯文”想法在渐渐褪去。
因为,他发现不仅屯长周作民读过十余年的书本,乃是新华“国子监”--新洲管理培训学院结业的“读书人”,就连被他当做粗鄙之辈的民兵队长张大河竟也粗通文墨,看得懂文书,写得了报告。
而他们却终日穿行于田地泥沼之中,诸多“细作”、“粗作”活计也做得得心应手,极为熟稔,但却未曾表露任何读书人的高傲。
“在这里,能让地里的庄稼活了,让更多的移民吃饱肚子,才是真本事!”周作民曾如是说道。
某个晚上,刘文成在工作笔记里划掉了“士者劳心,农者劳力”,改成了“仓廪实而知礼节,先有仓廪,后有礼节”。
在物资贫瘠、生产不丰的拓殖区,蛮荒的土地上养不起“礼义”,活下去的务实计算,才是最实在的“德政”。
在合湾屯,那些看似琐碎的数字,其实是一个个移民的生计和希望。
他曾经鄙夷的“胥吏杂役之事“,才是新华治理的根基。
在新华做官,似乎跟大明的情形迥然相异。
“垦荒之道,非在文章,而在手足;治屯之要,非在教化,而在衣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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