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上次来,在下也是一人,”安恩同笑笑,“我喜独处,人多反而乱。”
“安大夫是静雅之人。”云琇自嘲摇摇头,“不像我,凡尘俗事,一团乱麻。”
安恩同开解她:“夫人心不静,自然理不出头绪。”
“我怎么平静得了啊,”云琇叹息一声,“婆婆对我不满,夫君身边总有斩不断的桃花缘,我有时自省,是不是当初选错了。”
“在下问过夫人,后悔吗,夫人答曰不后悔。”安恩同不急不缓地说,“尘世多烦恼,勿忘初心便好。”
“安大夫,你既看得开,为何还来燕京?”云琇歪着头看他,“我听说叶家打算让你出师,在扬州独立掌管药铺,这么好的机会放过多可惜。”
“夫人从哪里听说的?”安恩同先一愣,而后低头笑道,“人人都有执念,夫人有,在下也有。”
这话像说他又像说她。
云琇:“安大夫,有想过放下执念的一天吗?”
安恩同摇摇头:“在下一向随心而至,兴许哪天放下了亦未可知,何必强求自己。”
“好一个随心而至啊,”云琇眼中带笑,“我羡慕安大夫的洒脱。”
安恩同作揖回礼,“夫人谬赞。”
“你真是良婿佳选。”云琇垂眸细细摸索丝帕上的苏绣,“嫁你的姑娘,定是好命之人。”
谁让她一意孤行跟了凌骁,枉费老太太的苦心。
自己种的果,自己吞。
“夫人别打趣在下,”安恩同叹气,“在下平日无趣得很,除了书籍,不懂讨巧,第一次见夫人落荒而逃,实在丢脸。”
“对啊,你当时为什么要跑?”云琇一直没想通,“我又不是豺狼虎豹。”
“就,就……”安恩同不但舌头打结,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根,“在,在下也不知道。”
“看来安大夫也不是无趣的人,”云琇逗他,“落荒而逃这种事,没几个人做得出来。”
“失礼,失敬,失,失……”安恩同词穷,败下阵,“夫人,您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在下认罚。”
“我罚你干吗,”云琇哭笑不得,“不过玩笑罢了,你当真往心里去呀?”
“所以我是个无趣的人。”安恩同一边纠正一边想起来没给人倒茶,急忙起身,冷不防撞翻晒药的簸箕,“哗啦”声响,药材洒一地。
云琇当下没忍住,边笑边帮忙,“安大夫,你当心些。”
“夫人,别插手了,”安恩同顶着大红脸,转身拿扫帚,“在下自己来。”
“真不要我帮忙?”云琇看他笨手笨脚地扫地,把春柳叫进来,“粗活留我使唤丫头,你手弄脏还得洗,外面天寒地冻,谁给你打热水。”
“谢夫人体恤。”安恩同大概除了学医,别的一律不行,老老实实把扫帚交给春柳。
春柳偷着笑,不忘打趣:“安大夫,您赶紧找个媳妇儿照顾吧。”
安恩同顿时又变成大红脸。
云琇替他解围:“春柳,不许胡说。”
安恩同尴尬道:“不,不打紧,我给夫人倒茶。”
春柳连忙制止:“安大夫,等奴婢来,您别烫着。”
话音刚落,安恩同被溅起的开水烫了手指,甩着手,四处找冷水,找半天没找到,干脆手伸到门帘外吹寒风。
春柳当下快笑昏过去。
云琇瞪她:“笑什么,赶紧去前厅拿烫伤膏。”
春柳出去时,还在笑。
云琇把安恩同拉到屋里炭盆旁,问烫哪了?
安恩同收起五指,说没事。
“给我看看!”云琇不自觉拿出训焕哥儿的语气,蹙眉道,“大爷们儿,扭扭捏捏。”
安恩同怔了怔,松开手,举起烫红食指关节,干笑道,“没起泡,夫人不用担心。”
似乎并不严重,云琇叹气,“出门在外,多加小心才是。”
“夫人教训的是。”安恩同觉得自己挺没用,“连茶都不会倒。”
“都是小事。”云琇安慰他,“安大夫精通医术,若到叶太医的年纪了不得。”
“就这点能耐。”安恩同沮丧道,“夫人方才说谁嫁我有福,百无一用是书生,在下有自知之明。”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云琇倒了两杯茶过来,“行医治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说日行一善,能做到的只有大夫。”
安恩同言谢,握着杯子,低头吹了吹,喝口热茶,暖心暖身。
春柳拿来烫伤膏,他没劳烦别人动手。
云琇眼见外面天色差不多,便起身告辞。
“夫人慢走。”安恩同失落片刻,从挑拣好的药材里抓了两样,牛皮纸包好,“熟地、当归,养气养血,女子冬日进补极好。”
云琇叫春柳接过来,点头致意,“多谢安大夫心意,请留步。”
她回去时,刚在垂花门下车,后面一辆车紧随而至,凌骁从车里钻出来。
“去哪了?”他冒雨跑几步,站到游廊里,不悦盯着药包,“又不舒服?”
云琇下意识挡住他的视线,“没不舒服,都是进补的药材,无病养生。”
春柳脚底抹油,想溜,被叫住。
“等会儿,药包拿我看看。”
春柳没辙,双手递上,“小侯爷,您请。”
九安堂的牛皮纸但凡能使用的,都盖了红方印做标识。
凌骁目光落在方印上半晌,又沉沉看向云琇,倏尔把药包扔出垂花门,药包在水洼里滚几圈,最后停在墙根下,全是泥浆。
春柳一时傻了,不知该不该捡回来。
云琇也没想到凌骁会扔东西,故意用扬州话对春柳说,“等会你去看看,药材没打湿就拿去小厨房,湿了就算了。”
“她讲什么?”凌骁冷脸看向春柳,“你说。”
春柳哭丧着脸,结结巴巴道:“大,大奶奶说……”
“说什么?!”凌骁一鞭子抽她身上,春柳顿时发出尖叫。
“你打她做什么?!她做错何事!”云琇把春柳拉到身后,“我要她去看看药材打湿没,有错吗?”
凌骁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成!上次放你一马,你心里没数,今天别怪我。”
说着,他大力拽住云琇的腕子,往后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