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霄抬眼看他。

楚清峭神色严峻：“巫蛊之傀，操纵的是活人。当你无视他们自己的意愿，强加他们的意志，久而久之就有了那种……操纵众生之意，以己为神的俯瞰与玩弄，掌中傀儡只是牵线木偶，失去了自己正道的悲悯。”

谢九霄抗声道：“你不是么？你何尝在乎过我们怎么想？”

楚清峭默然半晌，叹了口气：“也许是。但是……你们是我所创，在此之前我不知你们有自己的意志。而陆绍同却不是你捏的人偶，他本身是一個活人。你以为你在靠近天道之意，有没有想过，此非天道，而是魔道？甚至连魔道都不如！”

谢九霄怔忡地想了半天，很难区分冰冷天道与残忍魔道之间到底有多少区别。

“你甩锅蛊神，挑动神州与南疆之争，又有没有想过这也是掀起苍生之劫的邪魔之举？邢红严尚且只敢屠一城！还是偷偷摸摸趁着没人知道的情况下。而你！你一步一步，越走越歪，夺天之贪已经取代了逆反天道的理想，可知错么？”

谢九霄脱口道：“不，我甩锅蛊神还是有其他用意的。”

“哦？愿闻其详。”

“我做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这不是堂正之举，但我想过，谢九霄不会做这种事情，天云诸宗与南疆本来也无战事，可若是做了，若是有了呢？天道将如何？”谢九霄长长吁了口气：“当我想到这里，就再也无所顾忌。”

云暮雪终于开口：“这是借口，谢兄，它服了你自己。”

谢九霄的话语哽在喉咙里，呆愣了半晌才苦笑一声：“也许。”

他慢慢道：“其实我还想过另一种方式，也可以做到类似变故，只是当时不愿……我觉得现在正好。”

楚戈眉头一挑。

谢九霄整个人佝偻下去，清癯的面容变得衰朽，竟是在自散修行！

他的声音开始苍老，轻轻地笑着：“创世刚才说过，我命有了。但我命由我，不由创世。我自己给陆绍同与碧蛇尊者偿命，既赎己身罪孽，也再问一句，我说我命无了，天道管得着否？呵……哈哈哈……”

他越越开心，终于纵声狂笑：“登天门主谢九霄功参渡劫，应当是天道既定中的重要一环，今日意外而终，此世既定之轮缺了这个木钉，是否依然前行？我很期待！”

笑声消散，人已气绝。

乾坤子呆愣愣地看着含笑自尽的谢九霄，半晌才憋出一句：“没想到我正道之中亦有人物，我乾坤子当真佩服！”

佩服的是这种以命相争的勇气，真正地想要做到“我命由我”，在最后时刻，谢九霄终于不再是天道认定的“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突破了自己的性格局限。

但乾坤子的神色却有些古怪。

因为他很清楚，谢九霄依然没搞明白天道的本质——他以为自己死了天道管不着，其实天道随时可以把他起死回生，都并不需要什么造化之能，只需要楚清峭的一个修正就可以了，既定剧情不能死，你就不会死，就像当初修正邢红严的黑色煞气一样。

甚至于他所认为的“我很重要，死了会对天道的轨迹造成很大影响”，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重要。

或许谢九霄身为正道中流砥柱之一，登天门是正道大宗，后续有比较重要的作用。然而他不是主角，狗天道只需要补一句“谢九霄强行飞升失败死亡，谢云儿继任衣钵”旳设定，然后给谢云儿开个挂，就对世界轨迹几乎没什么影响……

连死都没有用，想死也死不了。

但谢九霄决定自己命运的心意与决然，却值得敬重。

乾坤子知道自己被比下去了，至少这件事上。

正道之中确有英雄，即使在楚清峭眼里谢九霄行差踏错了不少地方，已入魔道，是非难评，在乾坤子这个盟主视角还是愿意称一句了不起。

他转头看向楚清峭，想知道楚清峭会怎么处理。

楚清峭正看着谢九霄的尸身出神，这事儿吧……他含笑自尽，觉得做了件摆脱命运的事，不知道复活过来会是什么表情，可能打击更大，是不是就让他安息好点？死亡也算对他之前陷入魔道应有的结局。

但楚清峭心中又隐隐有气。

搞什么啊，你们正义，你们有追求，生生把我变成了BOSS，我招谁惹谁了我，我对不起你了吗？

以死抗争说得多壮烈，本来屁事都没有的，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见过摁着别人的头逼人做反派的，没见过拧下自己的头非说别人是反派的。

这叫什么事啊！

忍一时越想越气，楚清峭终于没忍住，眼眸里幽幽泛起了涟漪。

随着涟漪闪过，谢九霄苍老佝偻的模样肉眼可见地恢复了黑发长须的中年文士形象，迷茫着睁开了眼睛。

云暮雪偏过了脑袋。

就知道。

乾坤子呆愣愣地看着他：“草，你真是连死都不让人死啊，你还真是魔头。”

这次再没人提醒老道破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