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倒显得平静,“南乡要嫁顾渚,和他腿脚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此事关系你一生,不可义气,”庆云说,“顾渚身残,再不是从前的游侠,而婚姻一事责任重大,务须深思熟虑。”
南乡说,“表哥成婚时,可曾熟虑?”
庆云只得苦笑,“所以,更愿你能成百年好合。”
“南乡决定了,不后悔。”她轻松地,就此许下婚姻的重诺,对一个刚刚残疾的男子。
决定了,不后悔。
庆云无力反驳,突然想到当日娶聘仪过门时,立顶举家阻挠之举,又见今日南乡,不禁感慨。陆家的儿女,婚姻坎坷,皆不遂家人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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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南乡都陪在顾渚病榻前。
起初顾渚病势沉重,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调养一阵子后,渐而好转,神志清楚了,作息也规律起来。唯有外伤未愈,遍体缠着包扎伤口的白布,身子仍旧动弹不得。
南乡拿来铜镜给他看他此时样貌。
顾渚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忍俊不禁,“没想到,我也有这样的时候。”说着,试探着抬动手臂,一条臂膀缓缓举到半空中,再移到南乡身前,抓住她手,轻语说,“还算灵便。”
南乡佯装气恼,甩开他手,坐得远了些。
顾渚将手伸进被褥,挪到腿旁,发觉腿上竟毫无半点知觉,惊厥之下,用力去抓腿上肌肉,要弄出一丝痛觉来,却无半点反应。他脸色骤变,再要去挪动腿脚,才觉得双腿根本不由自己控制。
“干什么,”南乡意识过来,一把抓住他手,“安生些。”
顾渚沉默至极,再试着动一下腿而不成,又见南乡目光悲伤而闪烁,恍然觉悟。他想要开口问,却连启齿都难,身体瞬间冷了一截,最后只说了一句,“往后,不能走路了。”言语间,喉间尽是颤抖之音。
南乡不接话,默默地替他整理被褥。
顾渚确信了自己的推想,转过头去,不再看南乡一眼。
侍女叩门,送药汤来。南乡开门的一瞬间,顾渚朝门外望去,见庆云和大夫在外窃窃私语,想来应当个自己的伤势有关,便喊了一句,“有话可以进来说。”
庆云回望见顾渚醒了,从侍女手中接过药,和大夫直接走到他卧榻前。
见庆云等人神色凝重,讳莫如深,顾渚心领神会,令南乡出去了,方才说,“我已经知道双腿废了,若是还有别的,不妨直言。”
大夫仍然避重就轻地说些不得要领的话,顾渚听了几句便不耐烦地指着庆云说,“你来说。”
庆云沉重地说,“还需截去坏死的双腿。”
顾渚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当即有眼泪夺眶,再是故作坚强,心理也崩溃了。
大夫都退了出去,留庆云一人在房内。
顾渚问说,“什么时候截我腿?”
“明日,”庆云叹了口气说,“没有想到,竟弄成这样。我从此绝不善待聘仪一日。”
足过了半晌,顾渚低声喃喃说,“也怪不得她。”说完,又停了许久,动了一下身子,示意要起身,又说,“我想再看看我的腿。”
庆云托着顾渚坐起,恍然发掘他的身子没有丝毫力气,素白的布衫里是一幅瘦削的身体,软软的,靠着床栏,若是没有能借力的床柱,只怕他连坐都不能。他用力扯走锦被,露出一截紫黑色的腿来,血脉不通,脚上的肉也开始坏死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双废腿良久,麻木地僵坐,直到庆云替他盖上被子,才重新躺了下去。
庆云在他背后说,“以后就住晏河城,我们去喝酒,和从前一样。”
顾渚摇头,“不要管我。”
庆云说,“这话连南乡都不能同意。”
顾渚听到南乡二字,心里愈发滞重,不复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