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张九龄先后发言,太子明显是在维护严挺之,张九龄是从另一个角度维护严挺之。
在李隆基看来这件事情让他感到暗暗吃惊,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右相中书令,一个又是中书侍郎。
这明显是有结党之嫌,而李林甫利用此案成功地将此案的方向引向了皇帝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张九龄用余光看了一眼李林甫,此案太子表露心迹太早,与李林甫相比无疑落在了下乘,以皇帝多疑的性格,刚才几人的一番进言一定触发了皇帝心中最敏感的的地方。
此刻李林甫的沉默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李隆基也很想看一看三个宰相的态度。
李林甫细细揣摩皇帝心意,他明白皇帝为了这件并不是很严重的行贿案件在朝堂之上故意发问是何原因,其中当然有皇帝自己的考虑。
李隆基将目光移向了李林甫,终于问道:“李卿,你怎么看?”
李林甫上前一步,抬头看着皇帝,开口道:“微臣以为,王元琰贪赃枉法,应予严惩,至于严挺之,其与前妻之间的私情有失臣子本分,滥用职权,违反朝廷法度,应予深责。”李林甫言简意赅,声音洪亮。
李亨站在朝列中,似乎也被这句话所触动。
李瑁用余光看着站在两列朝臣中央的李林甫,眼眸中露出一丝阴忌之色。
李林甫早对李瑁说过,这件事情李瑁不要说一个字。
李林甫语气强调了与前妻的私情,那么朝廷科举出仕的官员之间难道就没有私情?他们之间有意维护难道就没有结党之嫌?
李林甫主导着此案,又将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细细思忖过无数遍,那些毫无防备的忠直之臣只不过是减轻一名为政勤勉的朝臣的罪过,怎敌得过李林甫精心策划的冷箭。
张九龄的心沉了下去,李林甫此言以自己的荫官资格明显地与科举出身他们撇清了界限,也就是在说,这些科举出仕的文官有结党之嫌。
张九龄也听出了李林甫的言语中隐含之意,其思虑一阵,道:“好一个‘私情’,合乎情理是为‘有情’,不合乎情理是为‘私情’,臣以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然而在情理之上还有法理,法理中还有圣上隆恩。”
张九龄强调人之常情,将李林甫的私情一说打了回去,又强调人之常情不能违背朝廷法度,朝廷法度中又包含圣上隆恩,即是仁义之道,这些皆是圣人之言,君子之学,如此言语,既回绝了李林甫的言语,又不失宰相身份。
李隆基看了太子一眼,表情依然平静,他将目光移向了张九龄,“张卿,如太子所言,严挺之相助前妻,是属无情还是有情?”
张九龄闻言心中一惊,明白李隆基心中最敏感的地方已经被触动,“陛下,臣以为不管有情还是无情,都不能违背仁义,违背朝廷法度。”
李隆基以郡王的身份发动政变,诛除韦后逆党,又以太子的身份铲除势力极大的太平公主,因此李隆基然绝不容许朝中重臣与太子结党,因此才对李林甫精心策划的严挺之行贿一案颇为重视,他方才发问张九龄,其实还是暴露了他心中最痛恨的那个问题。
皇三子李亨见父皇今日的表情露出许久的严厉之色,他明白此事进言无疑又是火上浇油,避免父皇的猜忌,因此选择了沉默。
李隆基轻哼一声,接着道:“此等表里不一之人,务须严惩,以正朝纲。”原来李隆基心中早有计较,随即道:“将王元琰流放至岭南,严挺之中书侍郎也不用做了,贬为州司马。”
张九龄一向敢于直言诤谏,但是现在的李隆基已经与开元之初的李隆基心境不大相同,加之李林甫在中间作祟,认为张九龄的直谏是对无上君权的亵渎,因此李隆基对张九龄也渐渐产生反感之意。
张九龄瞧出皇帝以雷霆之势处理此案,心中早有计较,知道今日在李林甫的精心策划下,自己已经中了他的计谋,他明白皇帝此举的原因何在,也就将话烂在肚中。
经过此案后,李隆基和太子一方产生了嫌隙,一种处于危险边缘的嫌隙。
李隆基本来是一名睿智的皇帝,而张九龄也是一名贤相,这两个人的距离反而越来越疏远。
李林甫不仅懂得利用机会,并且懂得创造机会,他利用机会可以让李隆基和张九龄之间产生嫌隙,他也可以创造机会让这种嫌隙进一步扩大。
他的眼神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幽微之处。
李林甫是一个很敏锐的猎人,他正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意识到在朝中三省六部的重臣中,几乎全都是科举出生,因此他必须要打破这个惯例,因为他很清楚,皇帝现在已经对科举出身经常以圣贤道理说教君主,缺乏实质性施行方案的朝臣产生了厌恶之感。
王元琰一案之是一个开始,李林甫开始循序渐进地执行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