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方才,昭华来过。

那他看见了什么?

我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忽觉雪窖冰天,或许也不过尔尔。

“小烛罗。”明燎轻声唤我。

我僵着身子,久未动弹。好半晌,才抬起眼,心存最后一分希冀:“是何时来的?”

“行刑前。”明燎应声,“我拦不住他。”

“所以……”我神色空茫,“他都看见了。”

明燎闭目,微不可察地颔首。

此时正是烈阳如火,我身披霞光万道,却觉磅礴生息被缓慢地剥离体内,惟余干瘪皮囊,包裹着早已枯萎腐朽的血肉。

又过了很久,我才直起佝偻的背,越过明燎,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那是去昭华居所红蓼渡的路。分明才过数月,我却已走了不下千遍。

昭华不知道,我也从未与他提起。

往后百年千年万年,我想将他藏在红蓼渡里。他会远离肮脏龌龊的杀戮掠夺,过着安稳祥和、富足康泰的岁月。

我不会如昭岚那般,迫使他谨遵礼教。他可以随心而活,肆意或自持,皆凭他所愿。我亦会竭尽所能地隐瞒一切,在他面前做回当初那个干净纯粹的竹罗。

若他喜欢,瞒上一辈子,也并无不可。

可惜,天道从不会垂怜贱种。

红蓼渡。

昭华房门紧闭,我踌躇立于前,柔声问:“昭华,你在吗?”

屋内杳无声息,我却知晓他是在的。

“方才……”我谨慎措辞,“你知晓的,我而今身为妖王,需得立以威严方能服众。再者说,我亦是给过芈鸠机会。若他早些归降,我怎会殃及池鱼?昭华,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我的气,可好?”

一通软硬兼施,昭华总算开口,语气辨不出喜怒:“你可知,我究竟是为何而生气?”

我挤出笑:“你菩萨心肠,定是气我暴戾成性。我知错啦,你原谅我这一回。下次,我、我会尽力克制。”

昭华沉默许久,道:“那时在善人府,你犟嘴说他人死活与你无干,却还是随我入府。蛇妖死后,你骂他自作自受,不会为其伤心。话虽如此,实则最想护住他性命的,是你。”

“……”

“你并非铁石心肠,也并非暴戾成性,何必勉强自己为恶?”

他莫不是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我冷下声:“我本就是半妖。妖救同类,与善恶何干?况且当日妖气侵体,你听到我说的那番话,就该明白我内里早已腐烂得彻底。会做出如今这等事,又有什么稀奇?”

“……竹罗。”

“不要再这么叫我!”我深吸口气,尽力平复情绪,“也罢,便都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对我抱有无谓的奢望。我已不是巫山玄丹的竹罗,而是一峰寒岫的烛罗。此烛非彼竹,意为萤烛末光,而非劲节秋霜。”

我死盯着门扉,任眼眶瞪得发酸都不舍得移开:“所以,你现在还愿不愿留下?”

屋内传来细微响动,脚步声在门前停驻。

“我一直想问。”昭华语调微沉,“我自玉簟冰棺里醒来的那日,你在做什么?”

我心跳剧烈,手脚更是阵阵发冷,在隐瞒和坦诚间挣扎许久,终是颤声道:“早些日子,我抓到主和派的余孽。党派之争,不容留情。我施刑逼问他据点及同党下落,他却不肯低头,还往我脸上吐沫。我、我动了怒,便想割去他的舌头。”

语至最末,我竟是生出些自暴自弃的轻松畅快:“你敲门时,我全身都是血,自知见不得你,于是我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