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下腰,替云姬将散落的发挽至耳后。
那半张脸已被黑血晕染的再分辨不清五官,他却恍若未觉,浑然不顾脏污血迹,伸手覆上云姬的脸,掌心登时传来滑腻冰凉的触感。
果然是冷的。他想。
“您的血跟您的人一样。”他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又笑了笑,“母后,请您放心,我定不会重蹈您的覆辙。”
“拭目以、以 ”
沉重地闷响声传来,那女人垂下头,手落在地上,就这样断了气。
他冷眼看着,慢条斯理地将那人的手掰开,取走玉佩收好,心里没有丝毫哀意。待旁人寻来的时候,却又抱着冰凉的尸首,抖索着肩膀,哭得伤心凄绝。
有人上前安慰他,说云姬为情所困,痛苦多年,如今服毒自尽,也终于得以解脱,你千万不要太过伤心自责了。
他红着眼,轻轻点头,心里却想,怎么会伤心呢?他马上就要踩着这个女人的尸首,一步步向上登去。
只怕是开心还来不及。
8.
拿着那块玉佩见到昭岚的时候,昭岚坐于高位,遥遥地望着他,神色极为复杂。似有怀念,亦有不可为人言说的痛苦。
“许多年不见,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昭岚轻叹,“与年轻时的云姬……真是生得一模一样。”
停顿了会,那人问:“云姬现在如何了?”
他稍稍阖眼,抿着唇,作出隐忍的模样:“母后已服毒自尽了。”
昭岚攥紧座上扶手,拔高几分音调:“你说她死了?!”
他点点头,展开手心,一块染血玉佩赫然入目。
“本不想打扰您的。只是母后常常念着您,死前也握着这块玉佩不愿放手。我想……她或许希望您去见她最后一面。”
不错,他在赌。
以他母亲的死为赌注,博这个男人仅存的真心,来换取自己在琳琅天阙的立足之处。
座上的帝君沉默许久,挺直的背脊竟像被压垮了似的弯曲下来。
“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他听见这番话,心里只欲作呕,语气却放得温柔:“您不必觉得歉疚,母后没有一日怨过你。她只是偶尔会问我,您何时还会来,我也答不上,就总是叫她再等等。可惜这一等,便……”
闻言,昭岚双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而是冲他挥挥手。
他依言向前,走到那人身侧,耳畔传来的声音隐隐发颤。
“杪儿?你是叫云杪对吧,你……笑一笑。”
他知道那人想看什么,索性合了那人的意,怯怯一笑,心想,应当有母后当年的影子。
昭岚神色恍惚片刻,忽然伸出手,摸向他头顶,道:“以后留在琳琅天阙。这些年来我未尽过父君的职责,实在惭愧。”
“如今也该补偿你。”
过去的八百年里,他没有一刻不厌恶着这张与云姬肖似的面容,笑也多情,不笑亦然。每每看着镜中的自己,他总会忍不住想将这张面皮划破撕烂。
然而到了今日,他又十分庆幸自己生了这样一张面容,才会如此轻易就迷惑了昭岚,才会如此轻易就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普天之下,万物众生,皆为棋局一子。
那人还在的时候,总是要说,主人胸怀洒落,便如光风霁月,令我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