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皎,大约要算这世上最干净的东西。都说明月照人来,既是盼的那月华光辉,也是盼望来的那人。”他说着,半转过身来望向萧律,眼梢似含着一丝月亮温润的颜色,“萧丞相此番会故友,可是有一些新的收获?”
萧律忽的跌下身来,两手往前匍匐着,跪倒在独孤晋的身前:“老臣有罪!陛下!老臣有罪在先,又冒犯在后,陛下大恩不计前嫌,更愿给老臣这个机会,可圆了臣先辈的愿,又是圆了臣报效皇朝的心愿。老臣,老臣......”
萧律说着,声音颤抖起来,肩膀也哆嗦起来。嗓音听着哽咽。他匍匐着不动,像是定在那里一般。独孤晋不出声,他亦不再说下去,只低头伏在他脚边。
“萧丞相,”良久,独孤晋忽唤了一声,声音绵长悠远,“你当朕真是那样宽宏大量,明知你们曾做过什么,又抱着怎样的心思待在朕的身边,却能够摒弃前嫌,毫不在意的再起用你们?你当朕真是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傻子?”
萧律的肩膀抖了一下,只听独孤晋悠长的叹了一声:“朕并没有那样的好心,亦没有那样宽大的度量。朕见着鉴心的那一刻,第一个念头,自然是报仇雪恨。他令朕从小受了那样多的苦楚。从没有一日安稳觉,从没有一个康健的身体,在我几次三番因小小病痛便遭受死亡逼近折磨的时候,父皇却只知道抱着我的皇弟,那因为他才令我孱弱几度险些夭折的皇弟,我心中是何感受,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了解。可在这一切仇怨之前,朕是一国之君,一个肩负着天下百姓安居责任的皇帝。”
“当一个天下万民之主,可以有七情六欲,却不能任由这些情感来控制了理智。情感会害死人,也会害死自己。理智至少能保全一部分。”
萧律从没有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竟怔愣在那里。伏在地上的两只臂膀慢慢的麻木,慢慢的变冷。心却在此时此刻变得一点点火热起来。当初,皇贵妃苦求鉴心替两位皇子改命的时候,鉴心曾经预言,独孤氏只会有一位明君。当时皇贵妃,先帝,包括他自己都认定,鉴心口中所说的这个明君,再没有别的可能,只会是皇贵妃所生的景王殿下。因为他的母亲是那样善良,他必然也能够承袭到他母亲的良善之心,懂得为天下万民所忧,懂得凡事以天下万民为先。可是现在,萧律发现自己错了,真是错得糊涂。是他们的私心令九州迎来了这一场又一场的灾难。哪里有什么承袭?有的只是天命所归罢了。
他慢慢起身,将后背挺得笔直,两眼垂落下来,目光落在那被月光笼罩之人的双足之下。深吸一口气,萧律一个字一个字的自口中呼出:“臣萧律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两臂伸直,深深的叩拜下去。对着那天下唯有的一轮明月,对着那明月下,九州皇朝唯一的君主。萧律跪拜下去,以他全身心的忠诚,认下这位君主。不论他究竟是谁,是景王,还是禹王。他所认的是,能够带给九州天下安宁,百姓安居生活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