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犯下“大不敬”的逾越大罪了!
至于寻常百姓,更是不言而喻。
此旨一下,等于昭告天下,大明朝嫁娶索聘的陋习,自此当休!
纵然尚存,亦不过是徒具其形的象征罢了。
“陛下!”李崇文猛然回神,也顾不得君前失仪,抢步上前,悲声进谏:“陛下,万万不可!”
“天家体面,关乎国体,非是小节啊!”
“以五两薄礼行聘嫁之事,传扬出去,岂不令四夷笑我朝廷无礼,天下百姓议我皇室寒酸?”
他越说越是激动,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陛下欲匡正民风,臣等感佩万分,可……可也断不能为此折损圣躬,轻慢了皇室威仪!”
“是臣等无能,未能辅佐陛下敦化万民,以至民间风气败坏,竟要劳动陛下以自家清誉为代价来警醒世人!”
“此皆臣等之过,罪该万死!”
语毕,他已是涕泪交加,重重地叩首于地。
一旁的王守廉亦是面色煞白,紧随其后,伏跪请罪。
见状,朱允熥却朗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听不出丝毫勉强,反而充满了坦荡。
“委屈?朕何来委屈?”
他示意两位大臣起身,道:“圣人有云:‘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婚嫁之事,亦是同理。”
“婚姻之重,在于觅得佳偶,相携一生,而非金银几何,聘礼多寡。”
“此乃朕之本心,亦是朕欲示于天下的正道。”
“皇家身体力行,既为表率,亦是求真,何谈委屈二字?”
“此事并无任何失礼,更不损天家颜面,无须再议。”
朱允熥话音刚落,刚刚起身的王守廉却再次躬身,拱手道:“陛下圣明,禁绝高额聘礼,诚为德政。”
“然臣有一隐忧,不得不奏。”
他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语有千斤之重,“我朝乡野之间,重男轻女之念根深蒂固。”
“过去,常有赤贫之家,诞下女婴,不加抚育,便狠心溺毙盆中!”
“此等恶行,虽国法不容,然事发于蓬门陋室之内,外人难知,官府难查。”
“究竟是病夭,还是人为,皆在亲生父母一念之间。”
“直到陛下登基,天下承平,百姓温饱,此风才稍有遏制。”
他语气沉痛道:“那高额聘礼,纵有千般不是,万般弊病,却也因此让一些利欲熏心的父母,觉得养育女儿将来亦能有所回报,留下了她们的性命。”
“可以说,这贪婪的恶俗,也救下了万千女婴!”
“如今,陛下若一举尽废聘礼,臣恐溺女之风,死灰复燃啊!”
王守廉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双眉微蹙。
他知道,王守廉所言,句句属实,这是一个血淋淋的现实。
更是这个时代的残酷。
所谓“重男轻女”,远非后人想象中那般简单的情感偏好,而是铭刻在律法与宗法中的铁则。
一个最根本的区别便在于承嗣。
若一户人家仅有一女,那她几乎没有可能继承家业。
除非招上门赘婿,且诞下男丁延续香火。
否则,纵有万贯家财,良田千亩,也只会按照血脉亲疏,交由族中的堂兄弟、甚至是远房的叔伯侄辈继承。
女儿,从始至终,不过是个外人。
世事流转,常有悖论。
这畸形的高昂聘礼,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对溺毙女婴恶俗的一种酷烈反噬。
当天平过分失衡,世道便会用这般扭曲而惨痛的方式,在百年血泪间,寻求其自身的平衡。
前朝唐宋年间,部分郡县便因溺女成风,导致男子无妻可娶,聘礼因此疯涨。
后来的父母见生女有利可图,便渐渐不再溺女,慢慢重新恢复人口平衡。
但仅仅是禁绝高额聘礼,就会导致这样的后果。
朱允熥并不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