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早在官仓营建之初,朱允熥便已反复强调,三令五申。
然而,如今听来,官仓被淹之事竟然还是发生了。
而且,听这男子的口气,被淹的官仓恐怕还不止一处。
更令朱允熥感到震怒的是,不止河南官府衙门对此秘而不报。
那些新建的官仓可是直接归粮食和物资储备司管辖的。
然而,储备司竟然也同样没有向他奏报此事。
若非今日亲身来到此处,听闻这名男子无意间提起,他恐怕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对如此重大的灾情损失一无所知。
更令人发指的是,地方官府竟然不兑现曾向百姓许下的承诺。
不仅不允许百姓凭证取粮,反而公然开枪镇压!
这个消息一旦扩散出去,其影响将绝不限于河南灾区。
届时,全国各地的百姓恐怕都会恐慌性地前往官仓取粮,这无疑会动摇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粮食集中存储,以期减少损耗的制度,使其功亏一篑。
河南地方官府衙门捅出的这个巨大篓子,最终承担损失的,却是整个大明朝廷!
男子说完这些,却又突然洒脱一笑,似是将所有烦恼抛诸脑后,他摇了摇头,自我安慰道:“咱们也甭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虽说现在官府衙门不见得有多好,但能给老百姓一口吃的,就算不错了。”
他指了指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道:“你看啊,这么多人,每天施粥,那得需要多少米粮啊?”
“咱老百姓也不能要求太高,难道真指望人家给发银子,发衣服,再给咱们修建房屋不成?”
朱允熥闻言,眉头微蹙,随即反问道:“为何不可?”
“我看到《大明日报》上面不是都刊登了,朝廷已经向灾区拨发了几百万两银子吗?”
“按照朝廷的规定,灾区的百姓,每天至少应该有白面馒头两个,再加上粥和咸菜,并且管够吃饱。”
“怎么到了咱们这里,就只剩下每天两碗稀粥,还不够吃饱了呢?”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露天而居的百姓,又道:“《大明日报》上还说,朝廷给灾民拨发了一万顶帐篷,供大家伙儿临时居住,遮风避雨,怎么也不见发放?”
朱允熥语气中透出明显的不满:“除此之外,救灾的衣物也都是备齐了的,早在皇帝陛下启程北巡的前两天,就已经从金陵的制衣厂里往这边运输了,怎么同样不见发放?”
他最后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还有银钱,《大明日报》上明明白白地说了陛下的旨意,凡是灾区百姓,每户人家都应有二两银子的救灾银,人口超过五口的家庭,额外再给银一两。”
“此外,凡家中有人因受灾而不幸罹难者,亦会额外发放二两银子的安葬银。”
“难道这些,都没有发放吗?!”
男子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起来,不仅是他,周围聚集的人群纷纷跟着哄堂大笑。
“报纸上登载的那些话,你也信以为真吗?”有人大声嘲讽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屑,“那不过是朝廷做做样子,演给那些并非灾区百姓看的一出戏罢了。至于究竟是真拨了银子,还是虚晃一枪,谁又知道呢?”
另一人立刻接口道:“以我以前在官府衙门办事的经验来看,说不定就是皇帝老儿一道圣旨下来,户部衙门一看,国库空虚,便直接批示‘先欠着,别拨了’,敷衍了事。”
“说得极是啊!”又有人附和道,语气中尽是对官府套路的了然,“《大明日报》把皇帝老儿的旨意刊登出来,可下面有没有真正落实,那可是两码事了!”
“依我看啊,”另一个人摇头晃脑地总结道,“那些官员心里头清楚得很,恐怕就是瞒着皇帝老儿一个人吧!这《大明日报》上的文章,就是特意写给皇帝老儿一个人看的!”
“哈哈哈!”
一阵阵欢快而又带着几分苍凉的大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那是一群被生活磨砺透顶的灾民们发出的声音,其中蕴含着对权力游戏的洞悉与无可奈何的悲凉。
又有一人语气尖锐地补充道:“就算朝廷真的拨了银子,拨了粮食,发放了衣服帐篷,可这些东西,也根本到不了咱们老百姓手里啊!”
他指了指上方,道:“从皇帝老儿那里开始算起,一级一级的官吏,层层盘剥,底下要经过多少官员的手?这每人过手都揩点油水,到咱们老百姓手中,还能剩下两碗稀粥,你就偷着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