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努力地用手扒,用肘撑,拖动着自己的残缺不全的身躯,在这被鲜血浸染的泥地里,慢慢地,慢慢地向前移动着。
再仔细地一看,罗平君才发现,原来在他的身下,居然拖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似乎还在微微地蠕动着,那应该是从他肚腹里流出的肠子。
没有人知道这名普通的军士是谁,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现在的痛楚有多深,也没有人知道他此刻还能活多久。
大家只看到他在向前爬,艰难地向前爬。
没有人可能会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但是众人都知道,他向前爬去的方向,就是他家所在的方向。
看到这名顽强的燕军士卒,罗平君他想起了常州之战,想起了死在北燕军手中的亲爱的战友们。
他不由地觉得鼻子一酸,这些士卒何其无辜啊。在战争中,死难的和受伤最深的,还是那些普通的士卒啊。
他伸出手来,向下摆了摆手,阻止手下亲兵的行动。这名亲兵正准备走上前去,用手中的大刀乱刀砍死这名顽固的燕军士兵。
他从身上摘下一张弓来,搭上一枝长箭,奋力一张将弓弦拉满,箭尖直指这名令人尊敬和怜惜的士兵。
罗平君拉着弓弦,弓弦引而不发,他凝神屏息,神情异常地肃穆和郑重,彷佛在做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又仿佛在思考着一个什么问题,在考虑要不要发射出手中这枝长箭。
蓦然,他的眉头舒展开了,他的脸上有一种解脱的神情,当然他是代那个可敬可怜的北燕士卒解脱的。
“嗖”的一声,这支箭离弦而去,飞啸的箭矢,准确地直插入这名还在爬动的燕军士兵的喉咙。
瞬间,这名燕军士兵仿佛被定格在那里,就在他被定格的那一刻,他伸出一支尚还完整的手,微微抬了起来,指向他爬行前进的方向。
这名士卒将无力的头颅微微抬起,眼睛充满了对回家的渴望和永远回不了家的绝望。
随即,他那无力的头颅就永远地垂下了。
“你们要好生厚葬了他!”罗平君神色坦然地嘱咐道,仿佛这名军士刚才并不是死在他的箭下,“我们要尊重这些勇士,不管他是我们大齐人,还是北燕军队的人,这些人虽然曾经在死亡的阴影下挣扎,但他们还是那么坦然,任何一个曾经经历过死亡的人,他们都是真的勇士。”
说完这些,罗平君彷佛被触动了什么,他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是想起了他追杀张全胜?
罗平君骑着战马就那么站在那里,凝神往前注视着,也许他正在看着远处正在厮杀的敌我双方的军队,或者他看着更远处的太平银场,或者更远更远。
最后,罗平君终于转过身来,他对正在等待着他下命令的亲兵们说道:“走吧!我们去接管建宁金场,这是我们目前必须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