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卌三回 赴蓟北公孙胜斗法 弃嵩山陈道子夜奔

荡寇后志 都头郓哥 7163 字 9个月前

陈希真听了,方知缘故,登时汗流浃背,叩首道:“弟子愚钝,日后如何,还请师父指点迷津。”真人道:“汝修炼三载,金丹火候再难精进,全因被人欲所缚,累了道心。闻汝当初选嵩山修道,天子问缘由,汝答嵩山近帝都。可见汝修道之初仍心恋功名,道心不专,如何成得大道?如今汝急须转念,若能断了尘世之念,专精从前学道之心,随吾在此修行,犹未晚也。”陈希真道:“恩师教诲,弟子茅塞顿开。本应就此留下侍从学道,怎奈嵩山尚有一个孽障小女。请师父容弟子下山接他过来,一同修道,如何?”真人叹道:“大数当然,即天地亦无如之何。道子,你自去罢了。”便去内室取出一书,向陈希真肩上拍了两拍,道:“此是为师平生所著《悟真篇》,今传与汝,望汝加意修行。自爱,自爱。”陈希真接了,感激涕零。真人、王子静亲送至观门,见陈希真下山,直至身影不见。真人方长叹一声道:“道子此去,终不复返矣!”王子静问时,真人不答,背手入观去了。

且说陈希真辞别张真人,取路回嵩山。自与公孙胜斗法负伤,金丹尽毁,都纂大法竟呼唤不灵。驾不得云,只好步行。一路饥餐渴饮,夜宿晓行。独自一个,行了月余,方回嵩山。才到忠清观,只见道童跳脚道:“师父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陈希真听了,忙入观内,正撞着尉迟大娘端着水盆从陈丽卿卧房出来。一问方知,原来陈希真走后,陈丽卿独自无趣,每日去嵩山各处赏玩山景。不料那少林寺新来了一批和尚,内里有个小和尚,不经意间见了陈丽卿的美貌,起了淫心。因少林寺与忠清观紧邻,便趁夜里翻墙而过,偷偷溜到陈丽卿房前偷窥。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日陈丽卿正在洗澡,也是合当有事,那小和尚爬上房顶,揭开瓦片,光着一双贼眼只顾睃。不觉脚底一滑,把持不住,跌落院中。陈丽卿大怒,一顿拷打,那小和尚告饶。陈丽卿兀自气难消,揪住小和尚闯入少林寺理论,不依不饶,大闹一场。可想那少林寺千年古刹,卧虎藏龙,岂容外人撒泼?陈丽卿有空手入白刃的本事,虽打伤众人,末了兀自吃藏经阁一老僧点伤。尉迟大娘搀扶回去,就在观中休养。

当日陈希真闻知,心中大怒,便要去少林寺理论。忽地转念道:“临下山时,师父嘱我断了红尘之念,莫要为人欲所缚。若去相闹,岂不有违。”遂好言哄了女儿,修一封书,教道童送去少林寺。那少林寺方丈自知理亏,引僧众登门致歉,又将那小和尚驱逐下山,两下和解。陈丽卿静养百日,方才痊愈。陈希真便说起同去庐山修行之事,陈丽卿道:“我已把这忠清观当做自家,那庐山上尽是男子,去了受拘束不说,也甚尴尬。爹爹既得真传,在那里修行不一样?”陈希真道:“你这孽障真真是我前世的冤家!”口里虽如此说,只得依了女儿。便修书一封,托人带去庐山。索性遣去了那两个道童,只留尉迟大娘一人。平日里将忠清观大门紧闭,不与外界往来。饭食菜蔬,都在观中菜园种植。一年半载,尉迟大娘去山下采办些盐油之类,再不下山。那忠清观如海中孤岛,主仆三人从此与外界隔断,绝不通音信。陈希真按《悟真篇》及金丹真传,带着陈丽卿,从头修炼。本道轻车熟路,可速成大道。不料修行时,总不时想起昔日之事,横加干扰。只得尽力摒除杂念,专心修行。

光阴迅速,不觉四载早过。看看已是建炎二年冬。那陈希真、陈丽卿父女,刻苦修行。金丹火候,陈希真已得九成,陈丽卿已得五成。父女二人,满心欢喜。那日吃晚饭时,只见尉迟大娘神色凝重,与往昔大异。陈丽卿问时,尉迟大娘支支吾吾,只是不肯说。陈希真道:“我等主仆三人,情同一家,有何话不可说?”尉迟大娘听了,叹口气道:“大宋亡了!”陈希真父女听了,惊得碗筷坠地,急问道:“此话怎讲?”尉迟大娘道:“前日奴家去观外倒泔水,见少林寺僧人慌急下山。随口一问,方知去年金兵南下,攻破东京,天子及公卿大臣皆被掳往北方。如今金兵已打破西京,到处烧杀抢掠,料想不日即到嵩山。”陈丽卿怒道:“天杀的金贼,看本姑娘下山扫灭了他!”陈希真喝道:“修炼数载,你怎还是这般急性!那金兵能破开封,断非草寇可比。成千上万兵马,你下山又能杀几个?”陈丽卿听了,坐下赌气。陈希真叹道:“不料数年间,天下竟生如此大变故。”尉迟大娘道:“奴家恐耽误主人修行,因此不敢说。怎奈自家是个直肚肠,藏不得事,请主人莫怪。”陈希真道:“你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若不得这个消息,待金兵到时,我等兀自在梦里。既如此,我须亲自下山走一遭,探看形势。”陈丽卿欲开言要去,见陈希真盯着自己,只好把话咽下肚。是夜,陈希真带了符咒、宝剑,叮嘱陈丽卿、尉迟大娘小心在意,独自下山去了。

当日陈希真下山,行到山脚下一处村镇,要寻人打听。怎奈百姓闻得金兵将至,早已人去屋空。陈希真寻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无。无可奈何,只得出了镇子,沿山麓而行。走了一日,天已昏黑。行到天柱峰下,忽隐隐地闻得哭声。陈希真循声看去,见一老妇人在溪边,一面哭一面寻觅物事。陈希真细看时,认得是忠清观的旧施主。正欲闪避,不想吃那老妇人猛回头看见,急忙拖定了,跪下磕头捣蒜,放声大哭,口里只叫道:“神仙救救!”陈希真忙问甚事,那老妇人带哭带说道:“神仙还在这里,求神仙慈悲救救!”陈希真道:“端的甚事?”老妇人道:“老身年已七十,只有一个儿子,上月被抓去当壮丁,不知死活。儿媳前日生下一个孙子,如今患病要死。起课的说要到这里溪边来,寻株九死还魂草,方好救命,如今又没处寻。可怜那些医士先生,都说大命只有三日了,求神仙救救,不要断了我家香火!”

陈希真听了,皱眉道:“阿呀,婆婆请起。我并非医士,怎会医病。”那老妇人只哭着磕头,口里不住的神仙救救。陈希真老大不忍,想起都箓大法本有咒水治病之法,便扶起那老妇人道:“我救便有一法救你,如果灵了,却不许外面声张。”老妇人听了,欢喜非常,磕头不迭。陈希真便随老妇人至家中,只见那儿媳正抱着婴儿,母子啼哭。陈希真见了,便唤老妇人取碗净水来,取了符咒,就火焚化了,将灰掺入水中,着老妇人与婴儿灌下。不上半个时辰,那婴儿果见好转。当下婆媳两个欢喜无限,连连称谢,并留陈希真吃晚饭。陈希真推辞不过,更兼走了一日,肚中正好饥渴,便应允留下。

未过片刻,只见老妇人端出一盘黄面馒头来,并两碟小菜,口里道:“如今兵荒马乱,没处去打酒。乡野人家,别无他物,只有这些驴肉馒头,望神仙恩人莫怪。”说罢,自坐下陪陈希真吃。陈希真本不喜馒头,见老妇人吃糠咽菜,兀自热情相劝,老大过意不去,只得拿起一个馒头,拍开看时,果是驴肉的,便放心吃了几个。老妇人又提过一壶茶,倒入碗中,递过来,陈希真喝了。婆媳两个又说了些千恩万谢的话,陈希真告辞,自取路回观。

是夜月明如洗,四野寂寥。彼时已是深冬天气,朔风凛冽。陈希真初离了老妇人家,尚不觉冷。行到半山,方有些哆嗦,觉得肚中有些异样。只道是风吹所致,未放在心上。看看行到山顶,忽觉肚中疼痛异常,渐渐支撑不住,扶着一棵松树呕吐起来。吐到最后,竟喷出血来。陈希真心中大惊,暗叫不妙。看官可还记得,陈希真昔日曾言若吃人肉,道法必败的话。原来那老妇人儿媳产子之时,曾将胎盘留下。这胎盘俗名唤作紫河车,亦可做药,甚是滋补,民间妇人生产后,多留下备用。老妇人留下,与驴肉混杂,包成馒头。自己舍不得吃,只给儿媳调养身子。因念陈希真是救命恩人,方才将出来。不料那胎盘亦是人肉,陈希真吃了,一身道法尽破。可叹数年修行,九成火候,竟功亏一篑,一朝化为乌有。

当晚陈希真强撑着回忠清观,陈丽卿、尉迟大娘见他神色颓丧,都吃了一惊。问他时,陈希真不答,独自回了净室。将息了一夜,肚中方才安静。陈希真懊恨无极,此时真个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无可奈何,只得瞒了道法尽失一事。次日早起,陈希真说起山下百姓已逃走,恐金兵将至,陈丽卿、尉迟大娘都心惊。陈希真道:“事到如今,只好小心行事。”自此主仆三人日日提心吊胆,幸喜一冬太平。

冬去春来,夏秋交替。七月流火,天气转凉,不觉已是次年秋天。那日陈希真正在看书,忽见尉迟大娘将着一封信来,道:“山东一伙客商到此,将此信投来。”陈希真接过看了,惊喜参半,原来却是苟桓所写亲笔信,诉说随刘广与云天彪、卢俊义在五马山共佐信王抗金,后来失利,又会合祝万年兵马,重据猿臂寨,已有一年。期间金兵来犯,大败而归,如今山寨兴旺之事。陈希真看时,又惊又喜,暗道:“云刘二人差矣,那梁山大盗与我等不共戴天,岂能与他合作!”想了一回,又肚里寻思道:“不想乱世里,苟桓等又重操旧业,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便修书一封,托客商带回,叮嘱不要再与梁山余党往来。又将苟桓等重聚猿臂寨的事说与陈丽卿、尉迟大娘,两个都欢喜。

看看已是九月天气,那日尉迟大娘下山采办什物,风风火火地回来,告道:“祸事了,听得山下人说,金兵已占 中原,下了髡发令,汉人均要剃发。如今正各处搜查,有不如式者,格杀勿论。”陈希真道:“金贼如此可恶!此地恐难久留。”是夜三更,陈希真等正在睡觉,忽听得外面必必剥剥地爆响。急出屋前,就门缝里看时,只见少林寺火起,刮刮杂杂烧着,烟焰障天,寺外隐约见金人旗帜。却是少林寺叛僧,勾结金兵,打劫寺院。陈希真道:“事急矣,金兵已到!”便与陈丽卿、尉迟大娘匆忙收拾行李。

打点完毕,方到院中,只见外面火把乱明,观门乱响。尉迟大娘急道:“如此怎好?”陈丽卿仗剑道:“怕甚么,当年飞龙岭上,三五十个鸟男女都吃我一扫而尽,今日正好拿金狗活动筋骨!”便要开门,陈希真忙拉住道:“且慢,今时不同往日,且从后院翻墙出去。”陈丽卿怪道:“这是为何?”陈希真松开手,说出那个缘故来。正是:车到高山当绕路,人过矮檐须低头。毕竟不知陈希真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