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鲁莱港落幕

李植小声嘀咕,仍抱着古夫兰的膝盖不肯松手:“可……父亲说过,阿敏叔叔是忠臣……而且阿敏叔叔也说,他也是我的忠臣……”李植的声音越说越低,像一只缩在暗处的小兽,话尾几乎淹没在大厅沉重的静默中。

壁炉中的火焰依旧跳跃,将古夫兰的面庞映出一半明、一半暗。她的眼神复杂,爱子之情未减,忧虑却如潮水般悄然蔓延。窗外的阳光西斜,彩绘玻璃投下斑斓的光影,在地毯上缓缓滑移,仿佛连时间都在默默凝视这个孩子——凝视着两个命运摇摇欲坠的家族的缩影。

就在这静谧微光中,沉重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拜乌德匆匆推门而入,盔甲尚带风尘,额角汗珠在烛火中闪烁。他略一躬身,行礼仓促,声音压得极低却急促得几乎要咬碎:“殿下,威尼斯人……全撤了——连一艘补给船都没留下。”

“啊——”一声清响划破寂默。古夫兰手中银杯坠地,红酒在石板上晕开,浓如血色。她手指微颤,旋即强迫自己镇定,移开目光,不再看地上的狼藉,而是抬头,望向匆匆赶来的戴丽丝。

戴丽丝气喘吁吁奔入大厅,鬓发凌乱,衣角带着港口的湿气。这位素来沉稳的女商人,此刻脸上写满慌张:“夫人,怎么回事?威尼斯的船队,怎会就这样,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全数撤离了?”

古夫兰没有回答,只缓缓走向露台,双手搭上冰冷的石栏,目光投向那片空无一船的港湾。泊位静默,海风呜咽,仿佛只威尼斯人留下的最后讥讽。

古夫兰低声呢喃,几不可闻:“果然,他们放弃我们了……也许,在威尼斯眼中,如今这个破碎的安托利亚,已毫无价值。”

厅中众人屏息,空气仿佛凝为铅水,沉沉压在每一个人的胸膛上。

萨赫利娜缓步上前,目光冷若冰刃,声音低却带刺:“难怪……两个月前,埃尔雅金便悄悄将苏尔商会安托利亚分馆的全部财物运往托尔托萨。如今,这里的办事处只剩空壳,连一座仓库都没留下。他们还劝阿敏在托尔托萨的卡莫村办肥皂分号——看来,他们早就知晓威尼斯的退意,却连一句实话都不肯和我们说。”

露巴娜站在阶前,神情复杂,像是终于串起了一桩早已注定的局局:“殿下……您还记得吗?两个月前,吉塞拉临行前来宫中数次,苦口婆心地劝您去托尔托萨住上一阵子,说那边如何气候宜人,如何适合调养身体……现在想来,那些话或许也不是全无意味。”露巴娜顿了顿,语调更低:“他们不是不曾暗示,只是我们自以为有盟友,根本没当回事。”

古夫兰的目光微顿,像被暗箭击中,她缓缓转身,长袍在地毯上拂出低低的声音。“我们的情报系统没能作出任何预警,是我们无能,不必抱怨别人。现在再说这些已毫无意义。”

“最荒谬的是——直到上一分钟,我还仗着有威尼斯海军撑腰,从没真正关心过这片动荡之地的军情!我简直就是个笑话。”古夫兰闭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怒意压入心底。待她睁开眼时,眼神已恢复往日的冷静与威仪,声音低沉:“拜乌德,附近还有多少十字军?若他们打过来,我们——还能扛得住吗?”

拜乌德神情凝重,语气如铁:“阿基坦的军队仍滞留潘菲利亚,短期内不太可能主动进攻我们。但巴伐利亚的韦尔夫五世,已率军自东南而来,最快半月内就会抵达鲁莱城下。到那时,阿基坦军顺势来犯,趁火打劫——也是完全可以预见到的局面。”

拜乌德又顿了顿,补上更令人心寒的实情:“我已将利奥波德的狮鹫营算在内。至于泽维尔的猎豹营——前几次与阿基坦军交锋已损失惨重,战力几近崩溃,短期内难以恢复。”

拜乌德抬眼望向古夫兰,语气冷峻如刃:“潘菲利亚失陷后,雅诗敏至今下落不明,但多半已遇难。如今整个安托利亚,尚未落入十字军之手的,只剩我们与卡罗米尔。阿格妮即便愿出兵,也调动不了多少兵力。她真正掌控的,仅是杜卡斯家族拨给她的那支支护院部队。至于卡罗米尔境内那支拜占庭军队——与其说是阿格妮请来的援军,倒不如说是盘踞不去的占领军更为贴切。”

拜乌德停顿一下,神情更冷:“至于我们的两个邻国盟友——罗姆苏丹国,基里杰的主力此刻正与米兰大主教安塞尔姆麾下的十字军主力,在尼西亚以西山地苦战,根本无法腾出兵力。达什曼尼德王国,就更不必指望。古姆什提根加齐连他亲妹雅诗敏的求援都爱莫能助,又岂会理会我们?”他语声不高,却如封棺定谶,句句斩断生路。

最终,拜乌德挺直身躯,语声斩钉截铁:“总而言之——我们已无外援可盼。但请殿下放心,灵犀营全体官兵,早已立誓:与伍麦叶王朝,与您,与鲁莱,共存亡!”

古夫兰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裙摆,指节泛白如骨。她望向窗外,那空荡荡的港口泊位仿佛一道撕裂的血口,冷冷地张开,撕扯着她的灵魂与尊严。

古夫兰明白,一旦鲁莱失守,她将失去那个在战乱中好不容易立下的根基——一个真正属于她自己、属于伍麦叶家的立足之地。而死守,只会让她和她的追随者们,陪着这座城市重蹈潘菲利亚的覆辙:耗尽、崩溃、羞辱,最终毁灭。

忽然,古夫兰轻声开口,语气冰冷如霜:“听说,潘菲利亚陷落之后,约安娜出逃时被阿基坦公爵威廉俘了……如今,已经躺上了他的床?”

古夫兰语调平静得诡异,像是在叙述一桩宫廷流言,又仿佛在揭一层遮羞布。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