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蒲热勒犹豫片刻,还是咬牙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坏消息……马切伊带着他的军队,已经倒戈投向了十字军。他趁乱占领了科尼亚,切断了我们通往达尼什曼德王国的通道。现在,阿玛西亚的援军,不会再来了。”
话音刚落,塔齐娜猛然转身,眼神犹如利箭,死死盯住阿蒲热勒:“你怎么不一开始就说这个!”塔齐娜声音陡然拔高,几乎刺破林间的寂静,树枝被她的辫子甩动时震得簌簌作响。她的怒火不是因为措手不及,而是因为那种对局势彻底失控的羞怒——一连串的背叛与崩塌,仿佛将她们逼进了绝境。
“你安静点。”雅诗敏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威严,宛如从废墟中站起的女王残影。她冷冷地瞥了塔齐娜一眼,语气不容置喙,“责备她有意义吗?说早说晚,这局面会变吗?”
塔齐娜咬了咬牙,眼中的火焰虽未熄灭,却终究低头避过那道冷峻的目光。她靠回树干,深吸一口气,双臂交叠在胸前,声音低了下来:“……你说得对,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她苦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把刀刃反向藏进心里。“现在该想的,是怎么逃。只是……我们已经是插翅难飞了。”
塔齐娜顿了顿,眼神掠过远处迷雾缭绕的林深处,仿佛在搜寻某个还未断绝的可能:“马切伊……该死的波兰人,果然不可信。”塔齐娜的话语轻飘而出,像一枚冰冷的钉子,钉入这片林中破碎不堪的信任之墙。
“另外,还有一条尚未确认的消息。”阿蒲热勒迟疑着开口,声音低却清晰,“约安娜夫人在逃往鲁莱的途中,似乎遭遇了十字军。有人亲眼看到她最终登上了阿基坦公爵威廉·德·普瓦捷的马车。”
阿蒲热勒顿了顿,语气微妙地压低:“据说……那位阿基坦公爵,可是个出了名的风流才子。”
一阵短暂的寂静落入林中。
雅诗敏听罢,神情微微一动,却未立刻回应。她静默片刻,仿佛有千言万语翻涌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她缓缓站起身,拍去长袍上的泥土,手指拂过鬓边那缕乱发,将披肩重新理顺。她的动作不快,却每一步都透着一种克制而冷静的尊严——仿佛是在重新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告别做准备。
“菲奥娜。”她转头看向那名忠诚的卫士,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令人无法违逆的沉稳与坚定,“你知道的,我将贞洁视为比生命更重要的事。如果十字军找到我们,若事不可为——请你帮我了结此身。”
雅诗敏的语气平静得如同在吩咐一件衣物的整理,但言语之间的肃杀,宛如刀锋轻落,“我信奉的天方教义,不容我自裁。”雅诗敏垂眸,手中玉佩依旧紧握,指节微微发白。
菲奥娜闻言,身子猛然一颤,眼眶随之泛红。她张了张口,却发现嗓子干涩,一句话都难以出口。她只是低头,颤抖地应道:“可是……夫人……”
话未说完,菲奥娜便咬紧下唇,努力压抑那即将涌出的泪水。她缓缓伸手,握紧腰间的弯刀,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刀柄在掌中如同灼烧的炭。
树林深处,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动静,仿佛大地在低声咆哮。枝叶剧烈摇晃,枯枝断裂的脆响如炸雷乍起,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与粗重喘息——那不是一两人,而是成群结队,至少数十人。盔甲碰撞声隐约传来,仿佛铁链在风中摇曳。
惊鸟自树冠腾空而起,翅膀划破林间的沉寂,呼啸作响,落叶如雨般坠落。空气里瞬间弥漫着尘土、汗水与即将到来的杀意。
菲奥娜的脸色倏然煞白,手已本能地按上弯刀,目光如猎豹般锁定声音来源。女兵们迅速散开,弓弦绷紧,箭头在幽影中泛着寒光,整支小队如同一张紧绷的弓,随时准备射出致命一击。
塔齐娜微微前倾,银铃轻颤,狐媚的眼眯成一道锋芒。她的脑中飞快演算着逃生与谈判的可能,思维如蛇般滑动,盘旋于生死边缘。
阿蒲热勒低伏在地,拔出短剑,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进泥土。
而雅诗敏的心,却静得出奇。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是一种超然的平静,仿佛灵魂已脱离这具疲惫的躯壳,只余一缕轻风,在林中游荡。雅诗敏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潮湿泥土的气息涌入鼻腔,混着野花的微苦与腐叶的霉味,唤起她对儿时宫廷花园的回忆。那里的玫瑰曾在月光下盛开,如今却只剩荆棘环身。雅诗敏的手指轻轻摩挲腰间那枚玉佩——温润绿玉,上刻天方祈文,触感冰冷如诀别。
雅诗敏已在心中预演过死的方式:菲奥娜的刀会划破她的喉咙,热血喷涌的瞬间不过一阵虚幻的剧痛,远胜过被十字军俘虏后的无尽凌辱。那些粗野的骑士会如狼群般撕扯她的衣袍,把她丢入泥泞的营帐,亵渎她的血统与信仰。而她的贞洁,是最后的堡垒,是自己作为苏丹国摄政夫人所守护的终极尊严。
雅诗敏甚至已想好遗言——让菲奥娜别犹豫,一刀干净利落;还要一把火,烧焦她的遗体,不留给敌人一丝污辱的机会。
而塔齐娜,却想得截然不同。她没有诗意地准备赴死。她从来不是那种高贵得能殉节的人。她的血液里,流淌的是舞姬的柔韧与间谍的狡黠。贞洁?那只是权贵为束缚女人编造的华丽枷锁。对她而言,那不过是一场可以随时演、也可以随时遗忘的表演。塔齐娜要活下去——哪怕要沦为妓女,在敌营中扭腰献媚、换一碗热汤与一夜无梦,也好过化作林中白骨,孤魂无依。
塔齐娜脑中早已拟好投降的剧本:跪下时露出颈侧柔软的曲线,眼神湿润、声音如丝,轻启朱唇说出忠诚与顺从的谎言。情报、欢愉、柔情与肉体,都是她可以交易的筹码——只要能换来活下去的机会。塔齐娜的手指停下了拨弄辫子的动作,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讽刺而冷艳的笑意。她曾腰间挂着银铃,身披几条遮不住羞耻的布带,在烛火与鼓声中为无数男人起舞;如今不过是换了个舞台,换了一批观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