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甫曰:“正己以事君者,其道足以致容而已,不容,则命也。何悦于吾心哉?正己而安社稷者,其道足以致安而已,不安,则命也,何悦于吾心哉?正己以正天下者,其道足以行天下而已,不行,则命也,何穷达于吾心哉?”某则以谓大人之穷达,能无悦戚于吾心,不能毋欲达。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又曰:“何为不豫哉?然而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夫孟子可谓大人矣,而其言如此,然则所谓无穷达于吾心者,殆非也,亦曰无悦戚而已矣。深甫曰:“惟其正己而不期于正物,是以使万物之正焉。”某以谓期于正己而不期于正物,而使万物自正焉,是无治人之道也。无治人之道者,是老、庄之为也。所谓大人者,岂老、庄之为哉?正己不期于正物者,非也;正己而期于正物者,亦非也。正己而不期于正物,是无义也;正己而期于正物,是无命也。是谓大人者,岂顾无义命哉?扬子曰:“先自治而后治人之谓大器。”扬子所谓大器者,盖孟子之谓大人也。物正焉者,使物取正乎我而后能正,非使之自正也。武王曰:“四方有辠无辠,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耻之。孟子所谓“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不期于正物而使物自正,则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无为怒也。孟子没,能言大人而不放于老、庄者,扬子而已。
深甫尝试以某之言与常君论之,二君犹以为未也,愿以教我。
二
某学未成而仕,仕又不能俛仰以赴时事之会;居非其好,任非其事,又不能远引以避小人之谤谗。此其所以为不肖而得辠于君子者,而足下之所知也。
往者,足下遽不弃绝,手书勤勤,尚告以其所不及,幸甚幸甚!顾私心尚有欲言,未知可否,试尝言之。
某尝以谓古者至治之世,然后备礼而致刑。不备礼之世,非无礼也,有所不备耳;不致刑之世,非无刑也,有所不致耳。故某于江东,得吏之大辠有所不治,而治其小辠。不知者以谓好伺人之小过以为明,知者又以为不果于除恶,而使恶者反资此以为言。某乃异于此,以为方今之理势,未可以致刑。致刑则刑重矣,而所治者少,不致刑则刑轻矣,而所治者多,理势固然也。一路数千里之间,吏方苟简自然,狃于养交取容之俗,而吾之治者五人,小者罚金,大者纔绌一官,而岂足以为多乎?工尹商阳非嗜杀人者,犹杀三人而止,以为不如是不足以反命。某之事,不幸而类此。若夫为此纷纷,而无与于道之废兴,则既亦知之矣。抑所谓君子之仕行其义者,窃有意焉。足下以为如何?
自江东日得毁于流俗之士,顾吾心未尝为之变。则吾之所存,固无以媚斯世,而不能合乎流俗也。及吾朋友亦以为言,然后怵然自疑,且有自悔之心。徐自反念:古者一道德以同天下之俗,士之有为于世也,人无异论。今家异道,人殊德,又以爱憎喜怒变事实而传之,则吾友庸讵非得于人之异论、变事实之传,而后疑我之言乎?况足下知我深,爱我厚,吾之所以日夜向往而不忘者,安得不尝试言吾之所自为,以冀足下之察我乎?使吾自为如此,而可以无辠,固夫善,即足下尚有以告我,使释然知其所以为辠,虽吾往者已不及,尚可以为来者之戒。幸留意以报我,无忽!
与王深父书二
某顿首。自与足下别,日思规箴切劘之补,甚于饥渴。足下有所闻,辄以告我,近世朋友,岂有如足下者乎?此固某所望于足下者,惜乎与足下相去远,过失日甚,而不肯传闻于足下。诚使尽闻而尽教之,虽某之愚,其庶几少有成乎?惟足下不以数附书为勤。幸甚幸甚!
二
某顿首。近已奉状,不知到否,竟不得脱省中。而今日就职,闻足下当入都下,幸能蚤来,冀得一见。若足下来差池,则某此月乞去至淮南迎亲矣。出不过三四十日,则还至都下。幸足下且留,以待某还,事欲讲于左右者甚众,切勿遽去。若今不得一见,又不知何时奉见,切勿亟归也。
有王逢原者,卓荦可骇,自常州与之如江南,已见其有过人者。及归而见之,所学所守,愈超然殆不可及。忽得报死矣,天于善人君子如此,可叹可叹!如逢原者,求之于时,殆未见比,不知常君方之孰贤耳。可痛可痛!恨足下不得见之耳。书不尽意,自爱自爱!
答刘读秀才书
久不闻问,忽得书,承侍奉万福,良以为慰。见问进退去就之意,盖道之所存,意有所不能致,而意之所至,言有所不能尽。第深考微子一篇,则古之圣人君子所以趣时合变,盖可睹矣。阻阔愈远,惟自爱,数以书见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