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弃进入甘霖馆一看,王舜正抱着那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孩子来回踱步,一副焦虑的面孔。张弃怯懦懦地问道:“王大人,您找我?”
“张弃,你来得正好。”王舜迎到跟前说道。
张弃见这位中黄门态度可亲,说话和蔼,那种恐惧的心情消除了,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去看王舜怀中的孩子,孩子一双小眼睛在茫然地瞪着。
“张弃,你好好哺育这个孩子,将来一定有赏。”王舜将婴儿又交还给奶妈张弃。
“王大人,请您放心。”张弃高兴地应道。
“你就住在这里,有人给你送饭!”
“是。”
王舜安排好张弃和孩子后,走出房间,来到甘霖馆大门前,又对卫士们叮嘱一番,坚守岗位,不准泄密。卫士们知其要害,点头称是。
嗣婴的暂时避风,给王舜带来微薄的慰藉。这位中黄门所谓的“竭尽全力”,也只能如此了!
身被囚禁的女史曹伟,发现奶妈张弃和孩子不见了,料知大事不好,直哭得两眼红肿,嗓音嘶哑。她连续几天没吃一顿饭,没喝一口水,面目憔悴,勉强站起。她手扶铁门,不住地拍打,一声接一声地呼叫: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一会儿,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狱卒打开囚房铁门,随手提着菜走了进来,劝说道:“孩子,你几天水米不沾牙,怎能受得了?”
曹伟踉踉跄跄,身子摇晃着往旁边闪了闪。
“眼看着你的身体就要垮了,快吃点儿吧!”老狱卒将饭菜送到曹伟跟前。
曹伟知道老人的良苦用心,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和孩子的命运,怎么也吃不下。她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坐在地铺上。
老狱卒一看曹伟还是不想吃饭,愁得他不知咋劝才好,突然想到她的孩子,继而劝慰道:“现在,你应该挺起精神,多吃饭哪,有了结实的身体,将来你们母子才能团聚呀!”
老人的这番言语一下子刺痛了曹伟的心,她“呜呜”地又哭起来了。
老狱卒万般无奈,只好放下饭菜,悄悄地走出囚房,锁好房门。
就在这时,中黄门田客再度出现在暴室狱门前,掖庭狱丞籍武慌慌张张地上前迎接。
田客面目严峻,冷若冰霜,一手提着木匣,一手拿着诏书,还没等籍武打躬施礼,便狠狠地甩了一句,道:“别啰唆了!这次任务你必须完成!”
“啊!田将军……”籍武抱拳施拜后,抬头一看,田客已伸臂递过诏书。
籍武双手接过诏书,展开阅视——
御诏:
告武不可犹豫,务必执行,以匣中之物,赐予狱中之妇曹伟。
钦此!
继而,田客又将木匣递向籍武,道:“拿着!”
“是!”籍武接过木匣,声音颤抖地说,“谢皇恩……”
田客只是皱起双眉,看了看籍武,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籍武拿着诏书和木匣,迈着沉重的步履,朝囚房走来。他让老狱卒打开曹伟的囚室铁门。老狱卒一听,吸了口凉气,心想,这下可坏了,皇上和赵氏姊妹是不是要下毒手啊?!没敢多嘴,只是“咣啷”一声,打开了铁门。
曹伟听到开门声,但没有回头看,仍然面壁坐着。
籍武惴惴不安地走了进来。他从她背后已看出她的悲愤神态,乌发蓬蓬乱乱。俗话说,发乱心碎。唉,这位可怜的女子,只能自叹福浅命薄啦!停了好大工夫,他才呼叫她:“曹伟,曹伟!”
曹伟一听呼唤的声音这么熟悉,马上回过身来,原来是掖庭狱丞籍武,他手中还拿着一份布帛和一个木匣。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于是,她强打精神,双手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曹伟,我奉诏行事,不得已而为之!”籍武极其为难地将木匣递给她。
她双手颤抖,打开木匣,发现有两粒丸药,一道诏书。她怀着非常恐惧的心情,展诏阅视,上书:
告伟:
努力饮此药,休想再入宫!究其何因,汝心自明!
钦嘱。
她看后“啊”的一声,两眼直瞪瞪的,双脚似踏入棉山一样,浑身摇晃,大脑飘忽,仰首吼道:
“苍天哪!我曹伟犯了什么罪?难道你不睁眼看看?”
“曹伟,曹伟,你看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办的?”籍武诚恳地问了一句。
“籍大人!”曹伟转身哀求道,“籍大人,您已经看到了,我儿壮发长至额前,像其祖父孝元皇帝。如果,今儿安在,那么请您派遣一人去长信宫,禀告皇太后知道此事。我将终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这……这太难办了。”籍武长吁短叹,道,“曹伟,你有所不知,赵皇后、赵昭仪已责令中黄门派出数百名卫士,分头把守后宫的各个重要路口,任何人不得随便进出。如果违令,一旦发现,定斩无疑!”
“啊!她们赵氏姊妹想干什么?想独霸天下……她们也太狠毒了!”曹伟气得两眼喷着怒火,噙着泪珠。
“曹伟,我本来想派人告诉你娘一下,可是宫门把守严密,四处布满卫兵,实在是无能为力。你有什么话,请你说出来,我一定转告你娘。”籍武已替曹伟想到后事,以极为真挚的感情说道。
“娘……娘啊,您在皇宫里侍候皇后二十多年,受了大半辈子苦,起早贪黑,忍气吞声,没人给您尊严,也没人给您自由,连牛马都不如啊!”曹伟忆起家乡高堂老母,似有满腹辛酸往事涌入脑际,但不能当面倾诉,只有遥望乡下泣说,“娘,娘啊,您到四十多岁才生下我,受了多少煎熬,才把我哺育成人,实指望女儿出人头地,可如今女儿就要永远地离开您了。您,您再也见不到女儿了。娘……娘……娘啊……”
籍武见曹伟哭成了泪人,他心如刀绞,无言以劝,两眼滚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当他擦拭完模糊的泪眼时,立刻发现曹伟已吞下两粒药丸,她两眼直呆,浑身战栗,霎时摔倒在地,毒发身亡!
籍武蹲下身子,用手合上曹伟那双眼帘,并用一块白布遮盖住她的面庞。他疲倦无力地站起来,迈着蹒跚的步履走出囚房,去向中黄门田客复命。
赵合德为了杀人灭口,又命令中黄门田客,去暴室狱通知闫嫣等六名宫女来昭阳舍宫。
昭仪之命,焉敢违抗!少顷,田客带着闫嫣等六名宫女步入昭阳舍宫。赵合德在客厅亲自召见了这六名女囚徒,带着讽刺而残忍的口吻说道:
“闫嫣你们六个人,确实很辛苦,为曹伟尽了很大的力。我知道你们无罪,但你们非死不可!”
“昭仪,我们既然没有罪,那为什么赐我们死呢?请问,我们违犯汉律哪一条?”闫嫣理直气壮地质问道。
“少啰唆!无可奉告。现在,由你们选择,是自己了断,还是送御史府处置?”赵合德暴露出狰狞面孔,厉声厉色地问道。
“好吧,我们情愿自杀。但我们也告诉你,汉朝的大好河山,就断送在你们赵氏妖女身上!”闫嫣正气凛然,毫不屈服道。
赵合德给中黄门田客递了眼色,令其带走。
“走吧!”田客说罢,带着闫嫣等六名宫女离开昭阳舍宫。
她们回到暴室狱原来居住的囚房内。一会儿,掖庭狱丞籍武带着田客的命令,来到囚房。他进来一看,闫嫣等六名宫女都在哭拜远方的父母,向自己的双亲伏首长辞。他顾不了许多,随即把六条绳索逐一交到闫嫣等六名宫女手中,转身走出囚房。
甘霖馆的安危一直牵扯着中黄门王舜的心,因为成帝的嗣儿还安顿在这里。近日,王舜每天到此巡视一番,一切平静无事,不仅对奶妈张弃满意,而且对自己手下的卫士们也很满意。王舜最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同僚——中黄门田客,只要田客不来索取嗣婴,其他人是不知道孩子的住处的。但是,问题就出在他的卫士身上。
殊不知,赵飞燕皇后和赵合德昭仪花下白银,买通密探。这些密探无孔不入,已控制整个宫廷,没用多久,就从守卫甘霖馆的卫士口中,得知皇嗣就藏在此处。
赵合德通过撒泼手段,从成帝那里弄来了扼杀皇嗣的诏书。这次,她狡诈多端,没有再命中黄门田客落实诏书,而是命心腹女官李南持诏索婴。
李南拿着成帝的诏书,悄悄来到甘霖馆。她向奶妈张弃念了一遍皇上索取嗣儿的诏书,张弃听后连声允诺。道理明摆着,陛下要看嗣儿,张弃于法既不敢拒绝,于情也不能拒绝,只有将孩子交出。奶妈张弃喂养孩子,仅有十一天!
脆弱而纯真的孩子,距他降生来到人间不足二十天,眼睛刚刚睁开,小面颊上红润润的,刚刚露出可爱的笑容。想不到这么一个弱苗般的婴儿,一生下来,竟然会遇到两位毒蛇般的赵氏女人,在张着血口,欲吞噬他!</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