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壁衣闻嗽声

赵合德一听成帝来了,那颗心“腾”的一下飞跃起来,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急忙走到铜镜前,照了照那漂亮丽质的容颜,摸了摸那乌黑闪亮的新兴髻发型,感到一切如意。她像喜迎久别的丈夫一样,转身离开卧室,叫上冷艳、冷花,随她去接驾。

她们飞快地步出温柔乡,见成帝迎面走了过来,合德和两位贴身宫女匆匆向前,屈体施拜。

赵合德见成帝态度严肃,沉默寡言,一时猜不透成帝的心思。但她那颗心却像火一般燃烧着,不管怎样,总算把成帝盼来了。她满脸笑容,问长问短,想冲淡成帝的愁苦和烦恼,并伸出那双温柔而多情的手,搀扶着成帝走进温柔乡。

时值中午,恰逢午膳,赵合德便吩咐冷艳通知膳房预备酒菜。

霎时,美酒佳肴端上来了。

她端起酒杯,刚要劝成帝开怀畅饮,只见他把酒杯一举,“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酒杯被摔碎了。

她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杯中的酒洒出来。她放下酒杯,不知所措。这是怎么啦?成帝咋这样呢?难道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因为我怠慢了他?她赶忙欠起身,怯怯地说:“陛下,您……”

成帝不语,瞋目直视昭仪,宽鼓的鼻翼不住起伏,双目喷着火,怒气怫然不可犯!

她浑身颤抖,惶遽避席,撩裙伏地,叩拜谢曰:“陛下,今日临幸昭阳舍宫,臣妾感激不尽,然接驾为迟,未曾远迎,请责罚臣妾。”

成帝默然无语。

“陛下,臣妾家族孤寒,下无强近之亲,乃无依无靠。一旦得备后庭驱使之列,不意独承幸遇,渥被圣私,得天独厚,方立于众人之上。因恃宠邀爱,必众谤诽之。是否由于不识忌讳,冒触圣君威怒,臣妾愿赐速死,以宽圣怀!”赵合德说着潸潸泪流,涕泣不止,“我死而无憾……”

“合德,快快请起。”成帝躬身搀起赵合德,道,“你坐下,听我说。”

“呜,呜,呜……”赵合德坐在木椅上,仍然哭泣不停。

“合德昭仪,勿再涕哭,听朕告诉你。”成帝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过分,惹得昭仪难以接受,所以再三劝慰她,“你的忠贞,朕心中赞佩;你的才艺,后宫皆知;你待朕情深意绵,朕将终生难忘。你本无罪,朕焉能怪你?”

“陛下,您究竟因何而愠怒呢?”

他一听,一时无言以答,但两道龙眉骤锁,牙关唇闭,鼻翼欲飞,两腮肌肉棱角分明,整个面目抖颤起来,一副气极难抑的神态呈现出来。

她不禁又陷入紧张而惊慌之中,预感到大事不好。她决心问个明白,于是温情而体贴地道:“陛下,您何不讲出来,让臣妾为您也承担一些忧愤呢?”

他怒不可遏,厉声咆哮道:“对你之姊,朕欲枭其首,断其手足,置于溷中,方才大快!”

“啊?!宜主姐姐缘何得罪陛下?”赵合德惊吓得站起身,慌忙问道。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成帝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在满腔气愤之中,向合德叙说了壁衣中事。

合德听后一下子愣住了。她反应机敏,自己对姐姐的事决不能袖手旁观,如果没有姐姐这棵梧桐树,自己也无处栖身。她马上恢复常态,沉着冷静,循循善诱,劝说道:“陛下,您陈述此事,心中气愤,忍无可忍,臣妾十分理解。然臣妾思有三条原因,欲上谏万岁明察,不知当讲否?”

“讲!”

她话还没说出口,泪珠立即涌出眼眶。她乞怜般地望着成帝道:

“陛下,您身为一国之君,承担祖宗遗留之大业,肩负治理国家之重任,德隆望尊,功盖九州,焉能为区区小事过于气恼,而影响龙体?这是其一。”

“嗯,讲!”

“陛下,您所述壁衣嗽声,我不否认,但终然未见其事。古人云,‘是非久自见,不可掩也’。将来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明白。一旦因此偶然之事而处罚宜主皇后,势必影响圣君威严和信誉,遭天下人耻笑。这是其二!”

他未置可否,踱步思索。

“臣妾不仅受陛下之洪恩,而且缘宜主皇后得填后宫,由婕妤则晋封为昭仪。如果皇后死去,则臣妾安能独生?到那时臣妾想伴随君主,圣君亦无能为力了!这,这,这……这就是其三!”她说到此处,泣不成声,泪流如雨,继而又万分伤感地道,“臣妾越思越想越感到凄楚悲凉,我不想连累万岁……愿得入身鼎镬,体膏斧钺!”

他听罢她的一席陈述,觉得颇有道理,但心中的疑团,胸中的怒气,尚难以解除,实感决心难下。只是见合德悲痛不息,他心里亦觉酸楚,从而劝慰道:“合德,你不必再伤心了。你之所言,待朕三思。”

她一听成帝的话,哭得更厉害了,“扑通”一声跪于地上。紧接着,她因大恸,救姊未果,则“咣!咣!”以头猛烈触地。

“合德,合德,合德……你,你这是干什么?”他上前将她扶起,唯见她额头青紫、血迹斑斑,心内不忍,“你,你怎么能……这样伤害自己呢?”

他又把她搀扶到木椅上,还掏出手帕给她拭泪,道:

“好吧!朕看你的面,不害你姊。”

“万岁!”她终于听到成帝对姐姐的宽恕,万分感激地扑在了他的怀中。

成帝往返两宫。一场骇人听闻的事件就这样过去了。

赵飞燕的安全保住了,赵合德的恐惧也消失了。但是,成帝尚未就此罢休。他要把这口恶气发泄在壁衣嗽声者身上!

他回到华玉殿,立即撰写了一份调查远条宫藏匿衣橱者的谕旨,令中常侍郑永将帛旨转侍御史孙越。

孙越受命领旨,率御史府数名卫士前往远条宫。孙越头脑机敏,做事干练,看过圣旨后,马上分析到事情发生的原因,无论如何,不能惊动赵飞燕皇后,否则,将来势必受到牵连,自找苦吃。孙越分头找到远条宫正门和后门卫士,了解这天上午来远条宫的客人。正门卫士们说,只有皇上来过,没发现任何人;而后门卫士们提供一条线索,唯见宿卫陈崇之子陈高由此门进出。为确切无误,孙越还派人把后院仆人找来,进行核实,结果仆人也说,陈高来过远条宫。看来那人确系陈高无疑。

孙越回到华玉殿,将调查结果向成帝作了汇报。成帝立即作出决定,派五官署的屯骑校尉宫浩,率卫士们赶到宿卫府,把陈高杀掉,并把陈崇免职,逐出京城。

成帝终于切除了这块心病!

一天晚上,赵合德带领宦者令任善、贴身宫女冷艳和冷花,悄悄赶到远条宫。赵飞燕正在密室香案前,跪伏祈祷。这次,祷告的内容已经全变了,她顾不上怀嗣产子,也顾不上思念庆安世,更顾不上怀念燕赤凤,而是请上天保佑她度过此次灾难,免遭不幸横祸,继续稳坐皇后宝座。

姜秋静悄悄地走进密室,告诉她,赵昭仪来了。她一听妹妹夜晚赶来,可能有重要事情相告,马上站起身,随姜秋去迎候妹妹。

她来到卧室,单独见妹妹。

赵合德一见到姐姐,那种气恨和疼怜一齐涌上心头。气恨的是,姐姐做了此事,由于不慎,险些丧了性命;疼怜的是,姐姐从小就主事,没有任何依靠,只有姊妹相依为命,过着衣不遮体、食不满腹的艰苦日子,可熬到今天,居万人之上,却又因不能怀嗣,政治地位岌岌可危。

今晚,赵飞燕见到赵合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亲近。她把她拉到床上,姊妹俩并坐在一起。她主动地问道:“合德,今夜来姊处,一定有重要事情吧?”

“姐姐,我不讲你心里也明白。”赵合德挣脱开她的手,下床行至门前,将房门轻轻关好。

“是不是那天发生的壁衣之事?”她立刻意识到妹妹为此事而来。

“姐姐,那件事多危险哪!”赵合德又坐回床上。

“你说说看,你知道皇上的态度吗?”她焦急地问道。

赵合德闷坐在那里,好半天没言语。

她一再催问,赵合德便把成帝去昭阳舍宫提及此事的前前后后,叙述了一遍。她那颗心一直悬吊着,直到听妹妹讲完后,才放了下来。她万分感激妹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激动地喊道:“妹妹……我的好妹妹!”

“姐姐,难道您忘了,您在我进宫不久,曾给我忆起家贫之事,寒馁无聊赖,粒米值千金。姐姐让我同邻家女孩一起织草鞋,把草鞋拿到集市上去卖,方换米归来,可偏偏遇到风雨,无火可炊。姊妹俩,年幼小,饥寒甚,难忍熬,夜更深,不能寐。您让我拥背取暖,我抱着您泪流不止,您听到我的哭声,一边安慰,一边哭泣,姊妹同泣……到星稀天明……姐姐!”赵合德忆述到这里,泣不成声。

“妹妹!”她一把紧紧地抱住赵合德,辛酸的眼泪簌簌地滚落两腮。

“姐姐,今日幸得富贵荣华,无他人损我,然而不知珍惜,如此自毁。倘若日后再有此过,帝必复怒,事不可救,身首异地,为天下笑。今日,小妹尚能拯救于姊,真乃苍天长眼,也算你我命大如天,逢凶化吉也。但是,存殁无定,或尔妾死,姊尚谁援乎?”赵合德苦口婆心,规劝其姊,说完乃涕泣不已。

她听罢妹妹如泣如诉,心灵深处受到极大触动,悔恨交加,痛心疾首。她默默地流着泪珠,冲洗内心的耻辱,决心就此打住,弃旧图新。

她感慨由衷,向妹妹谈了今后的态度和打算,仍要绷紧全身的神经,去迎接新的明天。

不知不觉,卧室的窗户已经发白了。

宫外,长乐钟鸣响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