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择相贬外戚

王商心里清楚,皇上是不会让他死去的,旨在逼他自动辞职,因为这是皇上蓄谋已久的。他万般无奈,双手颤抖地从腰间解下丞相绶印,捧至头顶,声音凄楚:“陛下……”

成帝向左将军辛庆忌递了个眼色。辛庆忌走至王商面前,取过丞相绶印。

成帝面无表情道:“辛大人,将丞相绶印送往后殿!”

“遵旨。”辛庆忌躬身领命。

“王商,你可知罪?”成帝追问道。

王商无言以对。

“王商,罪应当诛,但朕念你三朝元老、侯门重卿,对汉室曾立下卓著功勋,现赦你一死,贬职为庶民!”

“王商谢陛下不斩之恩,吾皇陛下千秋万岁、万万岁!”王商含羞忍辱,施三拜九叩大礼。

“列位公卿,下殿去吧!”成帝下达散朝的旨意。

翟方进、廉褒、何武拜别皇上,走出大殿。

王商落魄失魂,无精打采,迈着蹒跚的步履,走下殿去。众卫士押随在王商身后。

成帝和光禄大夫刘向、中常侍郑永等人走向后殿。

成帝坐于御座上,用眼一扫,看见大司马车骑将军、安阳侯王音,光禄勋、曲阳侯王根,左将军辛庆忌,太中大夫谷永,光禄大夫刘向五位朝中重臣,均在等待自己。他命郑永等宦官回避,后又取出一份份关于丞相人选的布帛折章,首开金口道:“朝中不可一日无相,望众卿奏荐。”

群臣之首,莫过丞相。大家心中不住地揣摩,你看看他,他看看你,好长时间无人吭声。

“怎么,我朝无人可鼎担相位吗?”成帝将了众臣一军。

众人憋不住了。王音、王根首荐光禄勋师丹;接着,辛、谷、刘推荐御史大夫翟方进。大家议论纷纷,相持不下。

成帝心内暗想:为何无一人提出恩师张禹呢?师丹固然也是三朝元老,年少治《诗经》,父王元帝末期为博士,后来一度免官,自己即位改年号建始中,实行州举茂才,复补其为博士,出任东平王太仆官位,但此人思想固执,常因一些小事与其他廷臣争论不休。翟方进虽然从博士受《春秋》之熏陶,经学明习,大有长进,数年来,迁官朔方太守,居爵不随意对民众苛税,享有一定的威名,但性情迟钝,办事效率不高,并常常由于左顾右盼,追求不偏不倚,而影响是非曲直之辨别。唯恩师张禹,不仅资历长,阅历广,拜过诸吏,任过光禄大夫等职,而更重要的是,自己当太子时,他曾做过太傅,辅导过“四书”“五经”,为辅佐自己登基做出重要的贡献。张禹,方是最合适的丞相人选。

成帝主意已定,便将师、翟、张三位重臣的长处和才华说了一遍,接着又讲了他们各自的不足,不过,在“不足”上讲得既有分寸,又有区别。几位重臣听了之后,已看出陛下对张禹任相的莫大倾向性,也就不再争执了。

成帝刚刚写罢任命张禹为相的谕旨,舍人吕延福匆匆进入后殿,焦急地禀道:“陛下,关内侯张禹突然患病,请求陛下过侯府看望!”

“啊,何以得此消息?”成帝正在为册封张禹丞相之事绞尽脑汁,费尽口舌,不愿意听到张禹患病的消息,所以很不满意地追问道。

“陛下,请看,这是张大人派舍人夏森送来的书信。”吕延福急忙递过一份书谏。

成帝打开书谏,看了一遍,眉峰蹙起,向众臣说道:

“张爱卿突然患病,朕去看一下,列位大人如无异议,可自便回府了。”

“谢陛下!”王音、王根、辛庆忌、刘向、谷永齐声说道,施礼拜别。他们心想:张禹这个老头儿,常年患病,怎么说是突然患病呢?看吧,这位病丞相,私欲极大,从不满足,让皇上难堪的事还在后头呢!他们闷闷地退出大殿。

成帝带中常侍郑永来到张禹府邸。

他步入室内,一看张禹果真抱病在床,伏身问候道:“张爱卿,病体如何?”

“哎呀呀,陛下亲临府宅,问候老臣病情,实感不安,请受老朽一拜!”张禹受宠若惊,强打精神,欠身在床上不住地叩谢。接着,他又令夫人、少子张庸进谒成帝,拜叩大谢。

成帝温言慰问,无微不至。

张禹歉疚而又乞求地道:“圣恩浩荡,德布九州,天下臣民,无不敬仰。而老臣衰朽无用,死不足惜,膝下四男一女,三子俱蒙皇恩得官,一女远嫁张掖太守萧咸,老臣平日爱女,比诸男为甚。只因女儿女婿身处边疆,离京都几千里之遥,臣虽想女儿也是枉然。唯恐老臣年迈多病,临死也不得一见女儿之面,所以我未免怀思呢!”

成帝一看张禹边说边淌泪,那颗同情之心使他早已忘记朝中规定,全然被私人感情所代替,马上应允道:“这有何难!我当调回萧咸,就近为官便了。”

张禹确实病重,不能再起身了,喘着粗气对少子说道:

“张庸……快……快……快代我拜谢……陛下……”

张庸立即跪伏于尘,磕头叩谢。

张禹那双带有褶皱的眼睑,不住地上下忽闪着,看得出还有心事尚未一下子倾吐完。唯见他两眼注视少子张庸,做沉吟之状。原来张庸年已三旬,不刻苦读书,整日游手好闲,趁皇上来家中,他欲替少子求官,可是碍难出口。

成帝已经窥透张禹心思,遂叫道:“张庸!”

“小人在!”张庸应道。

“朕封你黄门郎给事中!”

“这……这……这能行吗?”张庸听到皇上封他官位,而他又不知怎样为官,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快,快跪下,蠢材……”张禹心中焦急,对少子张庸喝道。

“陛下!”张庸急忙撩袍跪地。

“快谢皇恩哪!”张禹夫人也催促少子道。

“多谢陛下,恩高如山,小子张庸没齿难忘!”张庸说着施大礼。

“张庸,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成帝挥了挥手道。

张庸欠身站起,满脸红涨,心中万分激动。

成帝还在思考如何安排张禹的女婿萧咸之事,忽然想到一个合适的职务,面对张禹道:“张爱卿,朕回宫后,立即责成御史大夫翟方进,调萧咸为弘农太守。张爱卿,您意下如何?”

“老朽感恩不尽,焉有不同意之理!”张禹赶忙答话,但是他因体弱多病,抬不起头来,躺在枕头上,不住地摆动双手。

成帝打心底知道张禹的身体多病,况又年迈,但一直觉得张禹忠诚可靠,所以他力排群臣异谏,将丞相之职给了这位老臣。现在,他决定在此公布谕旨,或许能够给予张禹精神上的安慰。他转身对中常侍说道:

“郑永,将任相谕旨公布于张爱卿。”

“遵命。”郑永从衣袖内掏出布帛谕旨,双手展开念道:

陛下谕诏:

关内侯、光禄大夫张禹才华超众,德贯九州,特命为当朝丞相,以率群卿,料理朝政,并赐封为安昌侯。

钦此!

郑永念完谕旨,又从腰中取出丞相绶印,放在案几上。

“陛下,陛下,陛下,吾皇……”张禹听罢命相谕旨,又看了看那黄绸系包的大印,心内思潮翻滚,周身热血沸腾,四肢难以控制,因过分兴奋和激动,不慎一下子骨碌下床,“咣当”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他的少子张庸和中常侍郑永赶忙上前搀扶。他的夫人惊叫道:“老爷!老爷!”

张庸不住地喊叫:“爹爹!爹爹!”

“快,快将张爱卿搀到床上!”成帝也担心张禹摔坏身子,对众人说道,“看看可曾摔坏身体?”

“没,没关系……不,不用担心我……”张禹用手推开夫人,双眸闪亮着,似乎看到丞相的宝座就在寝室内,血管内流淌着名望,流淌着金银,流淌着希冀,流淌着力量,早已忘记臂肘和屁股摔伤的疼痛。他趴伏在地上,扬起两只胳膊,向成帝叩头拜谢道,“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陛下,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微臣张禹,世世代代,铭记皇恩,祝吾皇陛下……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张爱卿何以至此?赶快平身!”成帝急忙上前搀扶张禹。

夫人、张庸、郑永也赶忙上前搀扶,大家将张禹抱至床上。张禹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两眼闪动着喜不胜喜的光芒,脸庞没有丝毫倦意。

这时,张禹府中的舍人夏森带着未央宫的舍人吕延福,急匆匆地进入室内。

吕延福向成帝躬身一礼道:“启奏陛下,王相府,不,不不不,王商府邸,命人来华玉殿禀告,王商回府后,突然口吐鲜血,暴病而亡!”

“哼!罪该万死,死有余辜!”成帝心内滚着怒潮,两眼喷着怒火,直射窗外……</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