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孤独堡垒极大,里面回荡着极地的风声。

鲜艳的红披风轻轻往外飘开,露出底下如同雕塑般的完美身躯,以及双腕上沉重的镣铐。

又慢慢落回男人的靴跟处。

正在跳动书写的热视线,突然一停。

鲜红的身影,从北极箭似的射出。

-

万米之上,有一架正在坠落的客机。

舱窗里一个女人,正在死死抓着椅背,绝望地尖叫着祷告,一转头,率先发现了一抹鲜艳的红影。

她的表情瞬间经历了180大转变。

女人扑上来,死死扒着舱窗,又回头大喊:“……是超人!超人来了!!”

舱窗上瞬间挤满了人脸,每个人的眼神中,都盛着绝处逢生的巨大希望。

人间之神飞到机舱下方,强壮的手臂向上托举,将重达90吨的客机,连带可怕的重力加速度一同负担在自己身上。

跟着,他蓝瞳微亮,将x视线打开,寻找距离最近的停机坪。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熟悉的剧痛感,毒针般刺入他的心脏。

他喃喃:“——不。”

随着幽灵一样的神经幻痛侵袭。

——他的超能力再次失控。

客舱里的乘客,只觉得正被托举着、平稳飞行的客机,在空中猛地一滞。

随后急剧下降!

没有系安全带的空乘人员,一下子摔在了机舱顶部;舱内的行李物件疯狂乱飞,人们崩溃的哭叫声,犹如利锯般切割人间之神的心。

“……comeon——”

承受着濒死前的剧痛感,克拉克低声喃喃着,几乎只能凭着本能去抓住机舱底部。

他一手的五指牢牢抓入铝合金外壁,另一只手摸向腰带后方,摸到了最后一支黄太阳强化剂。两个月前,他发现这种在阳光驱动的氧化还原循环中、产生的合成气浓缩剂,能够充当他幻痛发作时的安慰剂。无论是保护这颗星球,还是踏上寻觅之旅,他都需要解决超能力突然失控的问题,任何方法都行。

强化剂通过氪石针管,注入他镣铐下的手臂。

血管瞬间暴起,如同蛛网的金色纹路,一路爬到他英俊的脸上。

片刻后,属于黄太阳的暖意贯通全身。

被举在他头顶的钢铁巨兽,开始一点点减缓下坠速度。

-

一只手抓住极地大陆的边缘。

人间之神攀上冰原,带着一身正在迅速结冰的水汽,最终翻倒在雪地上。

承受着剧烈的幻痛,能让一艘飞机迫降成功,已经耗尽他全部的精力。

他已经到不了孤独堡垒了,就躺在北极大陆的冰原上,睫毛上结着一层冰雪,看向天空。

休息片刻后,他用拳头撑着地,支撑自己负罪累累的身躯站起来。

空茫的雪白冰原上,唯独披着红披风的天神,朝孤独堡垒蹒跚独行。

-

克拉克走进孤独堡垒的研发室。

他沉默着,将数十支强化剂归拢,重新分装在自己的红腰带后侧。

上一条时间线,曾与他在同一阵线的卢瑟,为维和部队研发出了强化药——能把人提升至半氪星人程度的绿色小药丸,同时带有减少寿命的极强副作用。

而针对氪星人的体质,他也交出了答卷。

“……卡尔,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其实我最初研发这玩意的时候,是想在外太空弄死你。”

卢瑟直言不讳,把配方交到他手中。

“千万、一定要注意累积剂量。我不愿意看见全人类的领袖,变成一颗行星级核弹。”

克拉克将强化剂收好,又走回先前的房间。

无限法典还打开着。上面的文字,保持着记录了一半的状态。

“……第432521号地球……”

他没有继续写下去。

等到传送机器冷却完毕,超人再次缓慢步上用无数个母盒,组建出的量子通道开启装置。

母盒最大的作用,就是打开“爆音通道”,实现超距离传送。通常,一个母盒就能一瞬间把人从曼哈顿传送到旧金山,也能把人从地球传送到火星。

但同位面传送跟多元宇宙传送,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所需要耗费的能量,也不是同一个量级。

蝙蝠侠给他的情报告诉他,萨沙是在各个末日世界穿梭的“时空纠正者”。如果他想要找到萨沙,将要踏足的,可能会是成千上亿个世界。

所幸,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能源体。

超人体内储存着无限的太阳能量,足够让传送通道反复开启。

一切准备就绪启动前,克拉克把自己放在母盒中央,将能源导管全部连接在自己身上。

在启动的那一刻。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都被从钢铁之躯内泵了出去。

-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他有一个接近无望的妄想。

……哪怕在黑暗骑士那里,遭受过冷硬的打击,他依然觉得萨沙还活着。

哪怕他日日夜夜在这颗星球捕捉属于萨沙的心跳,哪怕他亲眼见过那个再也不是萨沙的小王子,可他就是觉得,萨沙还活着。

在获得那两段新的时间回溯记忆时,除却痛苦的幡然悔悟以外,他近乎孤注一掷般,抓住其中闪现出的一丝希望。

死亡后时间回溯。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也许在那之后,萨沙立刻进入了其他维度呢?

也许他……暂时不在地球了,但在遥远的、超级听力无法捕捉到的某个星系呢?

当他艰难地开口,向蝙蝠侠讨要一些有关萨沙的线索时。

蝙蝠侠的面罩下,整根下颌线条绷紧。

……他马上就要发火了。

蝙蝠侠:“我给你看过那个视频。在你神志不清时,萨沙在愤怒的人群中保护你。”

克拉克微微咬紧了牙。

他闭眼:“是。”

蝙蝠侠:“随后当你清醒,你告诉我,你要把萨沙像狗一样杀掉。”

男人再也没有声音。

蝙蝠侠:“我想知道你事到如今,做这件事的动机。”

人间之神的眼前,像飞鸟一样闪过无数光点和幻觉。

他看见自己在堪萨斯千百次翻看那台老相机。看见自己在红太阳曾经的建址,一寸寸摸索着寻找那颗蓝色小石头的模样。

曾经他依仗神明之力自傲自负,将在怀里打滚的金毛狗崽,视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东西”,养在公寓里;然而在他自己察觉到之前,在萨沙用真心与他相搏之前,他的存在、他的体温,每一个亲吻和充满爱意的眼神,早已经占据了神明的整颗心脏。在他因被斩断所有纽带、而前所未有与人间疏离的黑暗时光里,萨沙曾是最后一根死死拴住他的细绳——

一朝断裂,他就立刻发了疯。

黑暗骑士质问他理由,他根本拿不出理由。就像氪星人追逐太阳刻在本性之中,他要怎样解释,他为何青睐阳光?

最后他只能说:“我……我必须这样做,布鲁斯。只要有一线机会,一丝可能让我知道他还活着……我就必须这样做——please,bruce.please.”

即便心知这个人曾走上岔路,地球上,依然很难有人能拒绝人间之神的蓝眼睛和“please”。

当初给了他氪石浓缩液的卢瑟不能。

被氪星人激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蝙蝠侠也不能。

他沉默着,背转过身去。

“去吧。”守钟人说。

-

氪星人的超级听力,给了他非常大的便利——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是整颗星球,唯一一个能踏上这趟旅程的人。

很多世界跟他的世界完全不一样,超能力者极其稀少.

如果是像萨沙一样的人,人群中会有不少传闻。如果他确认没有,就会立刻去往下一个多元宇宙。

克拉克开始将一天的时间拆成几十份,超高速往返在本星球的救援巡逻、和多元宇宙的搜寻中。

出发去找萨沙前,克拉克做了很多准备。

他从孤独堡垒放出大量机器人。

一部分,用来守卫大都会和堪萨斯;

另一部分的控制权,则交给了蝙蝠侠。

同时,他用母盒材料制作了通讯器,连接在母盒传送机器上。如果地球发生重大危机,或者蝙蝠侠或正义联盟需要他,而他又刚好在其他世界,只要通讯器响起,他就会立刻从其他世界赶回来。

-

“……2012年8月31日,重启第一年。第1907号地球记录。我找到了第一个突破口。一个很可能跟萨沙同属于‘时空纠正者’的人。

“这个群体似乎有某种信息管制存在,我……撒了谎,伪装自己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于是,得到了一个更准确的名词——‘生存宿主’。”

“是的,我没有猜错。我记忆中多出来的部分,正是来源于萨沙的时间回溯——或者他们惯称的‘读档’,就是生存宿主的固有能力。那是否代表着,萨沙真的有很大几率还活着?只不过因为读档后没有回到这个世界,我才无法找到他呢?……”(——克拉克的日记)

-

在无限个世界中寻找生存宿主,无异于大海捞沙。

得到第一份情报后,整整一年时间,克拉克都没再能遇到第二个宿主。

氪星人天生热烈、心向光明的特性,并没有让他被打击到。相反,他觉得他那个无望的猜想越发有可能,忍不住满心欢喜,在孤独堡垒里大步流星地走;而机器人们只好在后面追着扫描他。

克拉克几乎毫无间隙地在寻觅和搜救中来回穿行,间或帮助守钟人完成任务,但他幻痛发作、能力失控的频率却一点也没有减少。黄太阳强化剂的浓度正在提高,机器人的扫描画面里,克拉克的脖颈上,隐隐开始出现了发光的裂纹、以及太阳表面才会有的耀斑。

氪星文明早已经消亡,机器人们也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是忠心耿耿地在后面追:“呃——主人——我们衷心建议您——”

克拉克一边快步往传送房间走,一边喃喃:“生存宿主,生存宿主,怎样才能找到生存宿主?”

他一路絮絮叨叨,快步进了传送房间。

举着体征扫描仪的机器人,砰咚一声撞在金属门上。

-

“……2013年12月9日,重启第二年。第13289号地球,从这次遇到的宿主口中,我得知他们是携带任务行走在各条极端世界线的旅人,每次更换世界,使用的躯壳都会不同。当听说我想找到一个生存宿主时,他几乎立时哈哈大笑起来:‘你能靠什么认出他?’”

“但我知道我能。我经常趁萨沙睡着的时候,一整晚地注视他睡觉的样子,直到天亮——我能从一个微表情、一个嘴角的弧度、甚至一个眼神认出他。就像当初我认出了九头蛇送来的伪造品,就像我曾去那座小岛上寻找那位王子,一眼就知道那不是萨沙——天杀的。你到底为什么会做出制造‘伊登·肯特’这种蠢事来?甚至不需要拉奥裁决,你自己不是早已经知道,你爱上的是一个灵魂?”(——克拉克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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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启第二年,他和布鲁斯确认,曾经的小丑,已不再会成为威胁。

于是克拉克继续启动母盒,横跨多元宇宙。

这一次,他进入一个不太起眼的世界。

他启动超级听力,很快获知:这个世界曾经历过一次人类灭绝级别的瘟疫危机,但好在人类最后研制出了解药,尽管人类消减了百分之八十,但剩下的人们和平地生活在地球上。

他知道生存宿主只会出现在即将毁灭的世界,确认这个世界不是他们的目标,他打算走了。

但就在这时。

他在万米高空,捕捉到了“萨沙”这个名字。

“萨沙”本来是一个非常普遍的俄罗斯小名。只是克拉克对这个名字的心理阈值很低,一旦听见,就忍不住想要辨认,是不是在讲述他知道的那个人。

几千个世界走过来,他每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紧随而来的,就是希望落空。

但克拉克还是忍不住去听。

听了一会儿。

——氪星人的心跳,开始猛烈跳动起来。

他从云层急速冲下!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肩背佝偻着。

他穿着无袖背心,胳膊上全是花里胡哨的纹身。

最显眼的地方,纹了一个名字——

“sasha”。

他坐在街边一边抽烟,一边跟一条狗讲故事。

大概是见克拉克过分英俊,男人急着上前询问时,被路过的年轻姑娘们拉了一把:“别过去,那个人老年痴呆了,每天都坐在那里自言自语。”

克拉克摇摇头,坐过去,跟狗一起听。

老人讲的,是这个世界瘟疫盛行时期的事。

他的故事里,从头到尾,都存在着一个惊艳绝伦的少年。

带着泱泱几千人逃出人口养殖场,在这颗病毒肆虐的星球上,打根据地、起高墙、建避难所,广收未感染者。

老人显然很了解他。少年并非神明,他就是一个拥有一些小能力的普通人。吃西兰花吃到吐了一地,起床气大得一比,每次被人摇醒后,就顶着一头炸开的狗毛,在基地气愤地到处乱走,追着小弟踢屁股。

他的能力初期很弱。受了伤,也不会像电影里那样快速痊愈。到了后期,他几乎是拖着半残的身体在抗争——

是抗争。

尽管少年曾说漏了嘴,说不过只是为了任务,但对于被他捡回来的追随者而言,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对人类命运发起的抗争。

是他完成了全人类的极限翻盘。可他自己也不显得有多骄傲,只是随意跟老人挥了挥手,就化作星光,消失了。

从那以后,除了把萨沙名字纹在胳膊上的老人,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曾来过。

克拉克几乎入了迷一样地听。

他从未如此肯定过,这个少年百分之百、毋庸置疑就是萨沙。

他终于知道了萨沙曾做过的一切,知道他曾是个怎样光芒万丈的人。当在很久很久以后,发现自己深爱的人真的值得被爱时,竟比爱一个人还要快乐。

旁边的老人突然停下来。

老人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站起来,指着自己胳膊上的名字说:“你认识他。”

克拉克说:“是。”

接下来几分钟,克拉克不得不把老人紧急送往医院——他太激动,结果心脏病发作了。

-

“……第25974号地球,拉奥在上!我竟然遇到了萨沙的故人!更难得的是,他竟然能记得萨沙!”

“他说自从萨沙走后,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抹除萨沙存在过的痕迹,直到再也没人能记得他。他将萨沙的名字纹在胳膊上,每过半天,就必须重新再纹一遍,同时,他需要一遍遍讲述萨沙的事情,否则纹身和记忆都会逐渐消失。”

“他每天都在重复这个习惯。从他25岁遇到萨沙至今,整整50年……”(——克拉克的日记)

-

寻找萨沙的第2万多个世界,克拉克在一个死死铭记萨沙的老人口中,获得了前所未有多的信息。

他知道生存宿主并非只经历一个世界。

“任务”完成后,就会从当前世界离开,进入下一个世界。而当生存宿主离开后,这个世界就会抹除宿主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关于这一点,老人和克拉克都体会过——萨沙曾在这个世界使用过的躯体,在他离开后就化作了星光,从此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曾存在过。

自己的世界,很可能也只是萨沙路过的其中之一。

不知道为什么,老人用尽心力才能记住萨沙的存在,而他在时间重启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获得了所有记忆——知道这件事的一刻,他甚至想要感谢拉奥。

哪怕他的记忆将他折磨得心力交瘁,可只要他还能记得萨沙——

他什么都愿意。

克拉克抓着老人的手,急切询问:“萨沙有没有说过他要去哪里?他有没有说过能怎样找到他?”

老人也死死抓着他,神情热烈地:“他说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说他要去他家在的那个世界。”

克拉克愣了一下。

克拉克:“那他的家在哪里呢?”

老人说:“他说他也不知道,只是到处找找看。”

-

一个找不到故乡的人。

难怪作为氪星遗孤的自己,能在萨沙第一次对他卸下心防的瞬间,感知到那颗孤独漂泊的灵魂。

他是否还在路上?

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正一个一个世界地寻找过去?

——无限多的世界中,他们是否会有一天,在同一个宇宙相遇?

何等缥缈无望的期盼,但比起去接受萨沙已经彻底消亡的事实,克拉克竟然也能从这丝微小到可怜的可能性中,感觉出庞大的希望来。

萨沙是可以读档的,他充满希冀地想。他可以读档,所以他一定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只要自己永不停止,总有一天,他们会相遇。

——总有一天。

-

再后来,他学会了在找人时,使用一点小技巧。

在一些明显经历着危机、但秩序还未完全破碎的世界里,他用自己的超级大脑破解各大媒体平台,发布“生存宿主”这个名词,以及相会的时间地点。

这是一个试探信号。

他想遇到更多来自这个群体的人,或者更好的可能——跟他一样正在寻找的人。

-

“……第27621号地球,我获得了新情报。”

“所有生存宿主,无一例外都是在濒死时许下愿望——在濒死时,他们就会被所谓的愿望系统绑定,从此开始一条不知归期的任务之路。”

“愿望系统是一种超高维度存在,根据情报分析,它大约是某种非等量时间交换装置。许下愿望的人,将付出多于一生的时间为其工作……”(——克拉克的日记)

-

重启第三年,克拉克获得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找到了一个已经完成所有任务的生存宿主。

这意味着,信息管制不复存在,他可以在不需要小心套话的前提下,问得前所未有地详细清楚。

克拉克说出了他的假设:“有没有这样一种情况,当生存宿主读档的时候,恰好与他完成任务的时间重合——然后他就会从当前世界离开,进入下一个世界去?”

退休宿主很奇怪地看着他。

退休宿主:“不可能有这种情况。传送世界是要读秒的,而读档是即时,读了就回溯,没读就死。你知道吗?我不知道你在找的人是谁,但你的设问,总是带有很大的主观性;难道你以为,生存宿主是不会死的吗?”

克拉克询问情报时的口吻,一直都很温和,唯独这一点,他差点激烈地站起来反驳:“我知道生存宿主读档次数有限制。但我在找的那个人,他非常聪明,而且还有未完成的目标,我相信他主动选择读档——”

退休宿主看他的眼神,逐渐从狐疑,变成了真正的同情。

退休宿主:“我懂了。”

退休宿主:“所以你找的宿主,他是自杀的。”

退休宿主:“你找了这么多世界,问了这么多人,但没人告诉你,自杀对生存宿主意味着什么,是吧?”

退休宿主:“也正常。活着的生存宿主对这个避之不及,谁可能主动说呢。”

克拉克看着他。他蓝瞳里的希望,还在倔强地燃烧着,一刻不熄。

读档。

这是有关萨沙存亡的最后一把钥匙,他牢牢地抓在手里,一刻都不敢松开。

退休宿主:“自杀是清空点数的最快方式。没点数,就没法读档,等于他选择彻底退出这条操蛋的任务之路了。死得透透的,灰都没得扬的那种。”

退休宿主抽完手里的烟:“别找了。没可能了。”

-

克拉克返回孤独堡垒。

“……第36421号地球……”

面前的无限法典还打开着,处于等待记录的状态。

他本应该写下“获得最新情报,生存宿主选择自杀,等同于彻底死亡”。

但他一句话、一个字母,都无法再书写了。

像往常一样,克拉克,再回到母盒间,很仔细地将传输导管擦了一遍。

他擦得很慢,很认真。尽管有超级速度,他还是擦了快有一个小时,一颗灰尘都没落下。

擦完了,又一根根往自己身上连接好。

接着按下开关。

一条新的量子通道,再次打开。

-

“……第50753号地球,再次遇到生存宿主。他告诉我,读档原本是对生存宿主被杀时的防护。一旦生存宿主选择自杀,就意味着彻底死亡。”(——克拉克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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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510号地球,再次遇到生存宿主。他告诉我,生存宿主自杀,通常意味着彻底死亡。”(——克拉克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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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335号地球,再次遇到生存宿主。他说生存宿主自杀,通常意味着彻底死亡。”(——克拉克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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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三年开始。

那台他从堪萨斯拿来的相机,又开始出现影像了。

说来也很奇怪。

因为它很久都没有充过电,屏幕一直都是黑的。

但是克拉克拿在手里时,它就会亮起来。

亮起来以后,里面有一个小王子坐着,眨巴着绿眼睛,对他笑眯眯。

克拉克捧着那台相机,看着他的小模样。

他拿指尖去触屏幕里的小酒窝,轻声说:“萨沙,你真好看。”

屏幕里的萨沙说:“你就只是因为好看才喜欢我的。狗男人,不喜欢你了。”

克拉克连忙解释:“不是的。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只要是你,我就喜欢。”

萨沙满意了,搓了半天自己的金毛,才扭捏着说了一句:“我也喜欢你,克拉克。我最喜欢你了。”

小王子的嘴巴本来就甜滋滋,说情话的样子,甜得要出人命了。

克拉克看着他的笑容,自己也笑。

他真的好爱萨沙啊。

也真的好想他。

恨不得自己能变成那个大枕头,天天被萨沙趴在身上,看他滚来滚去的样子。

男人在一堆母盒中间坐下。他用指尖抚摸了一会儿萨沙的脸,又轻声问他:“萨沙,我到底应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你呢?我已经去了很多地方了,可是他们总是说——”

——说你不在了。

就在这一刻。

一种巨大而寂静的悲苦,终于将人间之神整个人俘获。

——他曾用余烬生起大火。

一阵风过来,它们就成了飞灰。

如此残忍的过程,原来是可以没有任何声音的。

屏幕还亮着。萨沙正在挠脑袋。

乱糟糟的金毛脑袋上,顶着个大大的问号。

想了一会儿,他从床上站起身,一矮身,一低头,不知道怎么的,就从屏幕里钻出来了,像只从纸箱破洞里费劲挤出来的猫。

雪白的光脚丫子,站在孤独堡垒的地面上。

两条胳膊伸过来,捧起男人英俊的脸。

萨沙说:“为什么哭呢,克拉克。”

萨沙说:“你看,我就在这里啊。”

第1卷第6版整理查尔斯监护人第5章5

狗系统是在逆时钟结束回转那一刻,重新开机的。

它本来做好了等待销毁的一切准备。

然而它并没有等来销毁。

不光如此。

本该彻底消亡的萨沙,变成了等待传送的灵魂状态。

小小一颗光点,好像还有热度。

宿主和系统存在的维度不同,宿主是低维生物,而系统则是高维产物。当他们各自出现在不属于自己的维度时,就必须为了适应维度,改变状态。

当生存宿主拥有躯壳,在低维世界做任务时,系统为了方便跟进,一般会寄生在宿主的大脑里,成为身体器官一样的存在。

但低维生物,是无法轻松穿越多元宇宙的。

因此,每当一个世界的任务结束,宿主就会作为灵魂状态被抽离,由系统承载着进入高维空间,再前往下一个世界。

狗系统抱着那颗灵魂,试图联系主系统。

没有任何回应。

狗系统终于懵了:【……】

它从高维往下看,发现自己身处多元宇宙的“间隙”。在这里,无数世界像星球一样静静漂浮,“间隙”也像宇宙一样无限大,包含的世界也无限多。

星球间偶有亮起的极细光轨,极小的光点一闪即灭,只留下一道浅浅光痕。那是其他带着宿主的子系统,正在沿着主系统既定路线,前往各个世界。

这些“光轨”,是按照子系统编号设定的,抽卡系统29-1没有自己设定的路线,没办法蹭人家的传送通道,只好眼巴巴看着。

有很长一段时间,狗系统根本不知道干什么好。

它跟主系统之间的联络被完全切断,宿主又处于无法下指令的状态。它能做的,就只剩下抱着宿主的灵魂,一个统在多元宇宙之间中飘荡。

不知道在“间隙”等了多少年。

萨沙醒了。

系统叫他:【狗宿主。】

萨沙没说话。

它又试着叫他名字:【萨沙。】

还是没说话。

萨沙的魂体状态不稳定。他一直时梦时醒,那四个世界的记忆,都在反反复复侵扰他。

等了一年又一年。

萨沙终于出声了。

萨沙:【这是哪里。】

系统立刻给他解释。

但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宿主会突然变成待传送状态,又被丢在茫茫的“间隙”。

萨沙思考了一会儿。

抛弃那具伤病缠身、幻觉重重的躯壳,他现在的思维,显然开始变得前所未有清晰起来。

萨沙:【——逆时钟。】

系统还有之前四个世界的任务记录。

翻开一看。

8年前,在逆时钟回归至的精准时间点。

——萨沙刚好结束瘟疫危机的任务。正从上一个世界,以魂体状态传送至流浪地球。

【……时间淹没于昏暗的海底,穿行在沉默的血液之中。它与苦难的海水一起倒退,退至尚未崩塌的原点。】

ssr卡是极其稀少的神级道具,很多时候,甚至连主系统本身,都无法很好了解它们的诸多附加作用。

他们从前都以为,逆时钟倒流的,仅仅只是宏观意义上的时间。

却从未想过,它不但在宏观上让整条世界线退回原点,还能在微观层面,还原每一个人经历过的时间。

“小氪”那具人造人身体,随着宏观时间逆流,变成了从未被创造过的状态;而“萨沙”作为生存宿主,身上流逝的时间本就与这个世界不同,竟也会被逆时钟回转,最终将他变回了8年前、正跟着系统穿越世界时的状态。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与主系统之间,就出现了彻底无法解决的时间悖论。

一人一统,被抛弃在多元宇宙的“间隙”中,彻底变成了一座无人知道、无处可去的孤岛。

这是发动逆时钟时,谁也没有想到的结局。

悖论已经形成,萨沙再也无法离开“间隙”。

——那个连他的记忆都没能留下印记的家,那个想象中温馨又美满的房间,从此于他,成为永不能触及的存在。

在之后漫长的时光里,他们漂泊在“间隙”中。

系统本身是程序,它不会觉得孤独。而萨沙依然时梦时醒,醒来的时候,就跟系统一起,看多元宇宙间闪过的无数光轨。

他沉默寡言多了。也不再说相声,仿佛他那如同生来自带、苦中作乐的天赋,已经在上一个世界,被彻底毁掉了。

有时候系统会在他的思绪中,同步感知到一些想法。

——有没有后悔过放弃倦鸟?

萨沙正在灵魂深处拷问自己。

——后悔了。

——有没有后悔过发动逆时钟?

他的灵魂沉默了很久。

——没有。

这两问两答,根本就是自相矛盾。

系统的程序都被绕晕了。

但萨沙明白,对他来说,这就是他的答案了。

他没有后悔过。

这就是最可悲的一点。

从当年为了非主线任务,为了保一座避难所足足滞留了二十年开始,他就早该认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口口声声说想要回家,可是当下的每一次选择,都在将自己从回家的道路上推远。

他就是这样的人。一个可笑又可悲的傻瓜。

最终直到命运逼迫他二选一,他才最终得到了最残酷的讥讽。

最可悲的不是不能重来。

而是发现无论重来多少次,他的下场都不会改变。

这样想来,他最后神志不清、发狠似的那一刀,其实反而是他四个世界以来,做的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直到有一天。

系统:【狗宿主,你看那个。】

萨沙闻声望去。

在多元宇宙的“间隙”,每个世界看上去都像一颗小小的星球,从外面看,除了主系统以外,没有人能分辨出世界与世界之间的不同。

因为有无数正在传送宿主的子系统,这些星球一样的各个世界之间,一直有明灭的通道往返连接着。传送完毕后,就在“间隙”留下一道光痕。

只有一处例外。

不知道从多久以前起,以那个世界为中心,开始向外发散出大量极细的光轨。

它们原本淹没在蛛网一样的子系统通道之间。

但随着数量不断增多,传送通道留下的光痕,终于密集到了再也难以被忽视的地步。

系统从高维视角探测了一遍:【那不是子系统的传送通道。是低维度的量子通道,我们也可以蹭着进去的那种。】

他俩又看了一会儿那些向外发散、越发密集的光轨。

系统分析不出来了:【……超出狗系统的理解范畴了。】

估计无数在间隙穿行的其他子系统,现在也正迷茫不已。

系统没法理解,萨沙却感知到了什么。

有人正在以那个世界为起点,数百万、甚至数千万次,往外打开通道,传送到其他宇宙去。

这种行为模式,作为人类的萨沙,其实很熟悉。

——他是在百年如一日地向外寻觅着什么。

且频率开始越来越高。

萨沙此时早已心成死灰。尽管系统可以带他从量子通道进入那个世界,但那只是无限个世界之一,多渺茫的几率才会是他的家?

他找不到这样做的意义,索性像亡灵一样停留在间隙。

可是。

那个人似乎没有打算放弃。

每次萨沙从梦魇中醒来,都会发现通道在成几何倍地增长。有好几次,滚烫的光轨甚至是从他身边擦过去的,像一颗奔驰的流星,落入另一个世界星球。

那些通道太多,也真的太显眼了。

一人一统看着看着,萨沙发现,自己不得不开始考虑另一种可能性。

与系统无关,却能如此轻易地,在多元宇宙间开启传送通道——

——这意味着,那个世界的科技程度,完全可以跟系统匹敌。

——甚至有可能,创造出第二个【倦鸟】。

……一个新的机会。

是永远飘荡在“间隙”。

还是最后一次,去搏回家的机会?

系统:【狗宿主。】

萨沙:【……】

系统讲话一直是平静冰冷的机械音,难得磕巴了:【你……再试一次,好吗?狗系统跟你一起。】

萨沙:【……】

系统:【逆时钟没有影响我,背包数据都还在。】

系统:【……好吗?狗宿主。】

萨沙:【……】

他还没有开口说出那个“好”。

一道光轨,竟然准确地穿过了他漂浮的位置。

他的灵魂,就像一瞬被捕获了似的。

极其渺小的星光,在多元宇宙间一划而过。

最终沿着无数条发散出去的光轨之一。

——落入那颗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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