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峰火青梅凌云志
第三十一章重生
当若微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个小小的毡帐里,一位穿着蒙古长袍满脸皱纹的老妈妈,正往她的手上抹着一团臭哄哄、粘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若微好奇地问着。
可是她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和蔼地冲她笑笑,又将她的手包了起来。
然后就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她可真老啊,若微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一个女人长到这样的年纪还在做着服侍人的工作。她的背驼得很厉害,垂在身后的辫子不仅稀少,更是全都白了,满脸的皱纹,随着她淡淡的笑容更加深陷,那每一道纹路仿佛都记录着一段故事,若微觉得,这个老女奴,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用自己的右手将那受伤的包着像个布包的左手轻轻抬起来,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仔细闻着。好像有红芍和田七这些止血药材的成份,但是又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自己辨别不出来,想想应该也是治伤的吧。
反正如果他们想让自己死,根本用不着这么费事,一刀结果了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她坐起身,环顾小小的毡帐,这毡帐与朱棣的行军大帐完全没法比,没有门窗,也没有雕栏画栋的柱子,只有一扇糊着兽皮的半人来高的小木门,而里面只有一床一几,灰暗的密不透气的空间,让她有些恐惧,而这里面说不出来的酸臭的味道,更让她难以适应。
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把耳朵凑在门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四下里安静极了,周围也没有人行走或是说话的声音,于是她大着胆子悄悄推开门,外面刺眼的光束让她一下子难以适应,立即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这是哪儿?眼前的景象让她惊讶万分。
放眼望去,远处雪山皑皑、冰川莽莽;近处,那片林海随山而走。
在山林包围的这片草地上,村落、牧场依水而散落,一处处毡房、成群的牛羊点缀着山野。
美极了。
是的,原来草原上,没有了战争,没有千军万骑,硝烟与刀剑,是这样的宁静祥和。
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深深吸吮着这草原上清新的空气,静静体会着这生的美妙。
精致的小脸上是莹莹的笑容,可爱得如同草叶上的露珠儿。
以至于穿着华美袍子的少年走到她面前时,她都浑然不觉,他看着她,心里有些奇怪,这个女孩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能做出如此奇怪的事情?她居然会给狼接生,被狼咬了以后居然毫无惧色,也不会哭泣,特别是当她见到自己带着一群手下将她团团围住危及性命的时候,还是淡然以对。
现在,身处囹圄她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有意思,真有意思。
若微睁开眼睛,突然发现美好的图画中多了一个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便开口问道:“这是哪儿?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你把我抓来,是想让我做奴隶,还是要慢慢地把我折磨死?”
她的问题真多,还真是很烦。
他不耐烦地拧起眉头:“不管你以前是谁,你记住,现在你只是我的奴隶。”
她耸了耸肩。脸上是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只是眼波微转,笑嘻嘻地说道:“那么,我总应该知道我主子是谁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生怕遗漏半分,因为在他看来,她的表情太有趣了,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或者说未曾留意过的,很生动也很可爱。只是他刻意黑着脸说道:“记住,你的主子是……”
“小弟,你在做什么?”一个穿着华美长袍的蒙古美人骑在马上,缓缓走来。
“大姐!”他很不情愿地叫着,只比我大两岁,就总在人前人后叫我叫弟,还处处压制着自己,同样是女人,她可真叫人讨厌。只是父汗宠她,所以他心里再恼也没办法,只好应着。
“那是谁?南蛮子的小奴隶?”她笑了,脸上是轻蔑的神情:“小弟,少跟这些南蛮子来往,你看父汗帐下那些南蛮子的奴隶,不是都被毒哑了,扎聋了吗?就是因为她们心眼坏,不好管!”
他脸上的表情怪怪的,说不上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没有应也没有否。
只是那蒙古美人说出的话,却吓呆了若微,怪不得刚刚自己跟帐里的老婆婆说话,她总是笑眯眯的不应声,难道是被人害的,又聋又哑的?
“怎么,我说你,你还不服气?”蒙古美人盯了一眼华服少年,轻哼一声,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是了,我想起来了,小弟的母亲也是个南人,用南蛮子的话来说,就是爱屋及乌吧,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要去和父汗跑马,一起来吧。”
仿佛是一种恩赐一般,她高傲地抬起头,扬鞭打马,绝尘而去。
少年的脸上异常冷峻,线条刚毅,忍而不发。
原来哪里都免不了争斗,就是在一向奔放的蒙古人当中,嫡庶间的对峙也会如此明显。若微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声微弱的叹息,倒把他给逗笑了。
眼看着苍老的女奴端着洗脸水走了过来,他指了指她说道:“去,收拾一下,弄的干净些,再出来见我!”
经过刚刚的一幕,他的话语柔和了不少。而若微对他的反感与敌对也不再那么强烈,她跟着老女奴重新进入帐内,洗了把脸,又和着水,将自己乱如柴草一般的长发分成两缕,各编了一个麻花辫子垂在胸前,换上老女奴呈上的一件青布长袍,这才又一次出了毡房。
他看着她,虽然穿的只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蒙古长袍,头发也是最简单的样式,可是却明晃晃耀花了人的眼,如同草原上的月亮一般,纯洁无暇。
稍稍一怔之后,便带着她穿过这排矮小的毡房,来到一座门口有重兵把守,侍女侧立一旁的高大的车帐之外。
看这架势,非富即贵,难道是草原上哪个部落的首领的大帐。
“娘,儿子给您请安来了!”他站在门口清声喊道,那态度温和中透着亲切,还有些羞涩。
帐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中年女子,很奇怪,她穿的竟然是中原汉朝女子的衣裙,而且冲着少年行的也是汉人的一个福礼:“夫人今天起的晚了,请少主先回去!”
“什么?”他脸色立即黯了下来,失望之极,朝那扇帐门向里偷望一眼,又心有不甘:“纯姨,你再帮我说说,我都好几天没见到我娘了!”
那中年女子面上也是不忍之色,稍稍叹了口气。目光瞥到若微身上,愣了片刻:“这是?”
就在这个当口,少年拉着若微冲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喊着:“娘,儿子知道您起身了!”
这帐内不同于明军的行军营帐,也比不得权妃的帐子,但也极为精致华丽,地上是红色的绣花毯子,一直通向里面,八根柱子雕花盘龙,前厅里摆的都是上好的红木桌椅,而八面木屏之后,层层纱帐之内,正是一张雕花的大木床。
只见红纱内,原本站着一个身形曼妙的美妇,见他们冲了进来,立即扭过头去,坐在床榻之上,声音袅袅而来:“先儿,此时为娘不便相见,你先出去吧。”
只是她不开口还好,话音刚落,少年一把掀开帐子,走到床边,扳过她的肩头:“娘!他?他又打你了?”
若微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一切。
纱帐低垂,依然可以看到那个女人,虽然只是瞬间的一瞥,随即她便转过脸去,但是若微还是看见了,一个容颜姝丽,不沾半分尘嚣俗事气质出尘的女子,而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是一名中原女子。
只是这位容颜气质人间少有的绝代佳人,此刻脸上和脖颈上却有着难以掩盖的片片淤青,让人触目惊心,更让人怜惜不已。
“我去找他,我去问他,为什么总是要欺负你!”少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不可抑制的愤怒让他原本英俊的脸变的有些扭曲,他腾地一下抽出靴间别着的匕首,一把挥下面前悬着的纱幔,轻轻挥舞几下,那整幅的纱幔便如落花飞絮一般零零散散地飘落在地上。
“先儿,不要,不要去!”那美妇紧紧拉着他,声音微微带着哭腔:“你还小,你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少年激动地喊着:“因为娘的美貌,所以他强占了娘,可是又因为娘汉人的身份,他眼看着那些妻妾欺负娘,自己也跟着虐待你。他根本就不配拥有娘这样漂亮的女人。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后悔!”
“先儿,先儿!”珠泪滚滚,声声哀凄。
若微在心底轻声叹息,人间的喜怒悲欢,仿佛总也逃不出男女的情爱,是爱是虐?是抗拒还是顺从?是征服还是占有?说不清,道不明。
“她,她是谁?”美妇这才发现帐中还站立着一人。
“我都忘了,娘,这是我在狼泉湖边上发现的小丫头,她是个汉人,送给娘当侍女可好?”他揽着美妇的肩膀,不像是儿子,倒像是护着她的父亲。
那美妇站起身,冲若微招了招手,让她走的近些,细细看着。
“好俊俏的女孩儿家,你好端端的把谁家的孩子劫了来?人家大人丢了孩子,该是怎样的焦急?”那美妇柳眉微皱,伸手在少年额上轻轻戳了一下,眼中含着嗔怪之意。
那神态却让若微看了,分明有些想哭的冲动。是的,就像自己的娘一样,董素素也常常这样,找个事由就要数落一番,仿佛当娘的只有通过教训和唠叨才能证明自己对儿女的绝对拥有。
“不是孩儿劫来的,是捡来的,她被狼咬伤了,是孩子把她救了!”他这时才有了些撒娇的味道。
那美妇细细地打量着若微:“你是哪家的孩子?也是我们部落里的吗?怎么会狼咬伤了?伤在哪里?可上了药?”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怀疑,也不是逼问,只是每句话都透着关切,这让若微心里十分感动。
她这才冲着那美女施了一个万福金安:“夫人万福!小女是明朝军队中随侍的小丫头,因为瓦剌军冲进行营,两方官兵激战,所以这才走失了,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若微就是如此,别人给她半点儿的和颜悦色,就能让她放下全部的戒备,将自己的底细几乎和盘托出了。
只是她这一番话说完,那名中年美妇的脸立即变得惨白,满是惧意地扭头看着少年:“先儿,快找可靠的人将这女孩送走,否则你父汗回来,她的小命就留不下了!”
若微听了,也大惊失色:“还请夫人赐告,此处是哪里?”
那中年美妇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没告诉她?”
“这儿,就是瓦剌的王庭,我父就是脱欢大汗!”他一字一句说道,只是面上没有半点表情,没有崇拜,也没有自豪,仿佛这儿不是王庭,而是一座监狱,他的父亲不是高高在上的一部首领,而是他最为痛恨的敌人。
若微这一次,才是真的吓傻了。
从母亲的车帐内走出来,少年带着若微骑上马,一直向东走了好远。
若微心中忐忑,他是这样就把自己放了吗?
只是茫茫草原中,自己连方向都辨别不清,更没有什么野外生存的本领,如何能活着走出草原,即使真的出了草原回到大明境内,她又该如去何从呢?
“你在想什么?”那少年低下头,闪着亮如星辰的眸子问道。
“我在想你会不会就此放了我。而我又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大草原去和自己的亲人团聚。”若微老老实实地答道。
“不会。”他只说了两外字,便跳下马。
“什么不会?”她瞪大眼睛满是疑惑的表情。
“我不会现在放了你,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他轻轻拂了拂马鬃:“除非,你先学会骑马。”
“什么?”若微惊讶极了。然而紧接着他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马儿便跑了起来。
若微吓得用手紧紧勒住缰绳,面色煞白,也顾不上手上的伤痛,只狠狠抓着缰绳,生怕自己跳下来。
“记住,骑马很简单,走坐跑站。让它快的时候就夹紧马腹,扬鞭催行。让他住的时候向后勒住缰绳……”
然而他没说完,若微已经一阵惊呼从马上掉了下来。
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闻着阵阵的青香原本是一件怡人的事情,然而此时她眼冒金星,呲牙咧嘴,动也不能动。
而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想笑,最终还是忍住了:“什么时候你能骑好它,我就放了你。”
“真的?”她挣扎着从草地上坐了起来,眼中满是欣喜。
“真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英俊得如同一尊雕像。
夜晚的草原,因为有明月当空,呈现出一幅水银流泻般的景致,显得飘渺轻柔温馨祥和。随着明月的缓缓升起,草原更加清亮晶莹。
微风徐徐,飘来阵阵草香、花香。月,因为有绿色草原的衬托,显得更加润泽、金黄、自然。
若微骑上一头枣红色的小马,跟在他的后面,一路向南,出了部落。
他的马是宝马良驹,在前面一路飞驰,而她刚刚学会骑马,大腿内侧被磨的生疼,而左手还包着,不能用力,所以追的十分辛苦。他往往会停下来,默默地注视着身后,等她一会儿。就这样大约走了一两个时辰,他最后一次勒住缰绳:“走吧,一直向南,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能不能回去,就看你的命了!”
“你,真的放了我?”若微有些难以置信。
“我带你回来,只想安慰我娘,没有想过让你死。我娘让我放你,我自然要听她的。”他的声音冷幽幽的,在寂静的夜色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惑。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原本坚毅的五官变的柔和了许多,他的相貌更多的传承了他母亲的特点。
若微透过他,看着月夜中,宁静的草原,只觉得心情是那样的舒畅。
“那我真的可以走了?”此时若微反而生出一种淡淡的不舍,为什么会不舍呢,她不是应该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一样立即展开翅膀飞回南边去吗?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眼中悄悄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居然也是不舍。
“我叫若微。”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初入太子宫时与朱瞻基相见,他开口相问的第一句也是她的名字。
“若微。”他默默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你走吧,走的远远的。如果以后我们都能活下来,我会去找你的。”
“找我?”若微愣了。
而他眸子中尽是坚定之色:“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连自己的娘都保护不了,自然也不能许给你什么,如果我能,我真不想让你离开。”
繁星点点,月色如画,在空旷的草原里他低沉的声音是那样动听,若微注视着他不知不觉竟然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一声叹息,竟让他笑了:“别难过,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若微看着他,不知如何对答。
“你会等我吗?”他问,眼中的神色没有期盼也看不出悲喜,却让人难以拒绝。
若微抬起头,指着天上的星河:“你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他点了点头:“我娘给我讲过。”
“那是牛郎星,那边那颗是织女星。”若微伸手指着天上的星辰:“其实在你看来不过是两颗孤孤单单的星星,可是他们彼此相伴,并不寂寞。”
他静静地仰望着星空,过了好半天才重新对上若微的眼眸:“你是说,在你身边已经有了守护你的星星。”
若微不置可否,她俏丽一笑:“除了牛郞星和织女星,天上还有好多好多星星,他们彼此护卫、彼此相伴,快乐极了。我想,你就在它们之中。”
她的眼眸灵动明亮,与天上的星辰相似,他脸上有些失落,沉着脸仿佛暗自发着脾气,突然他眼睛一闪:“牛郎和织女不是一年才见一次吗?那样的守护有什么用?等以后我找到你,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若微瞪大眼睛想了想他的话,想反驳又最终没有开口,她只是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什么破比喻,要是瞻基听到她用牛郎和织女来比喻她和他的关系肯定要恼的。难道是在战乱中受了惊吓,怎么觉得自己突然间变傻了?
怔怔发呆之际突然一个东西冲着她飞了过来。
“给!”他丢给她一个包裹。
重重的,几乎让她难以抱住:“这是什么?”
“一些干粮,还有治伤的药!”他面上依旧冷冷的:“你,那天为什么要救那只狼?”
“那只母狼?”若微想起那日的情形,就有些不寒而栗,她甚至打了一个寒颤,想了想才瑟瑟地说着:“她快生小狼了!”
他眼中有了一丝暖意,盯着天空中的冷月说道:“我们草原上的人虽然怕狼,也常被狼所伤,但是我们从不杀狼。那是因为没有了狼,这绿油油的草地一年之内就会变成荒漠!野兔和其他食草的动物肆意繁殖疯长,会把整个草原啃得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所以我们不杀狼。但是,也绝不会去救他们。这是因为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原本就是草原上的生存之道。我父亲有十几个儿子,你住的那个破毡房,就是我初生之地,那个老女奴就是我的奶妈。她又聋又哑,也没有奶水,是东家一碗西家一碗为我讨来的奶水。我喝过羊奶、狗奶,女奴的奶,也喝过狼奶。从小我被兄姐欺负,有一次被他们带到了狼泉湖,他们用鞭子抽得我遍体鳞伤,然后就把我扔在那儿。也是这样一个有月亮的夜里,我喝着狼泉湖里的水,听着四下里一阵紧过一阵的狼嚎,凭着一股狼的精神,徒步走回到王庭。从那天开始,我就暗下决心,这一生要像狼一样活着,所以,我才有了今天,才让我父亲不能小视于我,也才正式承认我和我娘的存在。”
沉默,当他讲完自己的身世以后,便不再说话。
若微的心沉到了谷底,只觉得这个世界似乎不是她所认识的,一切一切,都那样冷酷而真实。她抬起头,仰望着夜空。
月亮,因为有黑夜的映衬,才更加明亮;黑夜,因为有月亮朗照才美丽温暖。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她幽幽地念了一句:“你告诉我这些,其实就是想鼓励我,让我一个人不论有多难,都要活着走出草原,回到故乡,你,是好人!”
“好人?”他仰天长笑:“我不想当好人,我只想当人上之人!”
他调转马头,边走边说:“小心草原上的沼泽。表面上像个普通的水泡子,可是里面全都是烂草,腐烂的草根在沼泽坑底部形成了密密麻麻的交织网,只要一脚缠进去,都会被无穷无尽的草根缠死,而且越是挣扎,死的越快……”
马蹄声声,他的叮嘱或者说是恐吓,渐渐的终于消散在风中,再也听不真切了。
骑着小红马,看着无边的夜色,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包裹,像一张看不清的大网,缚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将包裹系在身上,轻轻拍了拍马头:“小兄弟,全靠你了,要是咱们能活着走出去,我一定请你吃好的,吃什么呢?驴肉火烧好不好?”
她自嘲地笑了笑,心底发了狠,使劲一夹马腹,催马前行。
走着走着,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用力的马蹄声,她心中大惊,难道是他改了主意,又不放自己了?
轻轻勒住缰绳,刚要转身去看,谁知远远的从天上飞来一个绳索,正套在她的身上,绳子那边稍稍用力,她的身子便腾空飞了起来,随即狠狠跌落在地上。
春天的草原,这草长的并不浓密,所以这一摔,若微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眼冒金星,痛得直哭。
“大哥,我说的没错吧,就是这个小蛮子!”一个娇俏的女声。似乎很熟悉,若微挣扎地仰起脸,睁开眼睛望去,原来是她。
就是前两日在毡房门口看到的那个蒙古女子,他的姐姐。
而与她并肩双骑的是一位浓眉大眼的壮汉,服饰华贵,气度中满是霸气。此时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肆意地看着,那眼神儿就像凌厉的北风,让人觉得冷俏俏的。
而他们身后七八个随从。
“你,就是也先带回来的小奸细!”那个领头的大汉终于开口了,只是他的汉话没有也先和他姐姐说的好。
这些蒙古贵族,自大元建国以来,就被要求说汉话,习汉文,只是他们骨子里的桀骜不驯让他们学的并不认真,也不过只是皮毛而矣。
若微没有开口回答,她隐隐的感觉,自己又在不经意间卷入一场风波之中。眼前的这些人,绝对不是也先和他的母亲,所以她并不想贸然回话。
“叭”的一声,一个长长鞭子甩了过来,立即打散了她的头发。
“世子问你话呢,为何不说?”一个侍从模样的人大吼着。
“看吧,我就说了这里面一定有古怪,说不定就是也先他们母子安排的小奸细,想偷偷联合明军图谋不轨,大哥,咱们抓了这个小蛮子,翘开她的嘴,带到父汗面前,看他们还怎么抵赖。”也先的姐姐长的又美又艳,只是一开口就是如此不堪,让若微听了,脑子里只闪过“蛇蝎美人,最毒莫过妇人心”这类的字眼。
“你有办法让她开口?”那人似乎对自己的妹妹并不放心。
“当然,这有何难?”她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突然从靴子边上拔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跳下马,冲着若微走了过去:“小丫头,别以为装哑巴就没事了。我在你脸上用刀划个稀巴烂,看你说不说!”
若微知道,她的样子可绝对不是在吓唬自己。
眼睛一转,立即有了主意:“不必费事,你不就是想让我在脱欢大汗面前陷害也先通敌吗?我从了就是。”
若微心中想的是,如果真的见到了大汗,自己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澄清事实,这样就是死了,也死得其所。
“好!”那女子这才收了手,回头冲着她兄长嫣然一笑:“怎么样?”
那大汉的目光久久地盯着若微,唇边浮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他不信,妹妹说的话他不信,虽然父汗因为宠幸那个南朝的苏州女子,而连带着对她所生的幼子也先青睐有加,这些早就引起了他们这些嫡出的蒙古纯正血统的兄姐们的不满,经常会寻事对他凌辱一番,但是即使如此,也先也不绝不会与南朝通敌。而面前小女孩突然的投诚变节,他更也不信。都说南人多狡诈,果然不错。
正在犹豫之间,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狼嚎。
“不好,世子,快些离开,好像是有狼群!”属下纷纷大惊失色。
是的,草丛中飞跃而来的黑影,让众人立即调转马头,策马狂奔,他们似乎忘了,又或者是有意而为,若微还被他们的绳索套着,所以就这样被拖着飞了出去。
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皮开肉绽,被活活拖死。
若微努力让自己翻了个身,身后背后的大包裹此时有了用处,她抬起自己的头和腿,尽量蜷缩起来,这样只是包裹和草地摩擦,身上的伤会轻些。
然而即使这样,又能撑得了多久。很快若微便失去了信心,正在此时,一头从草丛里窜出来的狼扑到了拖着若微的那匹马上,可怜的马被咬断了后腿,长啼一声,立即倒在了地上。而那张着血盆大口的狼冲着若微就过来了,她吓得连忙闭上眼睛。
完了,这下才是真的完了。
只是那血盆大口,和冷森森的牙齿没有咬在她的身上,只是那长的吓人,还有个倒刺的舌头在她的身上不停地舔着,让她浑身打着哆嗦:“狼爷爷,你干脆一口咬死我得了,这样吓也被你吓死!”
她放声哭了起来,那声音比狼的嚎叫好听不了多少。
好像狼都被她吓住了,张着嘴,伸着舌头,不再舔她。
“快起来!”一个声音响起。是人的声音。
若微立即睁开眼:“颜青?你是人是鬼?”
他却不容分说,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这时候,才发现那群人和那群狼都已不见了踪影。
只有拖着自己跑的那匹马受伤倒在血波之中,而马上的人背上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颜青走上前去,一脚踹在那人的背上,一手用力将刀拔了出来,血流溅了他一身,他也全然不顾。从那人身上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长方形的铜牌,看了看立即塞入怀中。
“颜青,你怎么在这儿?”若微满脸惊愕,此时心中除了惊还是惊。
而更让她吃惊地是不远处那匹原本凶悍的狼,此时正像狗一样乖巧地坐在地上,不时看着她和颜青。
“先别问了,此处不宜久留,快走!”颜青抱起若微,跳上掩在草从中的一匹骏马,立即催马飞驰。
第三十二章慈亲
长城脚下,若微与颜青共乘一骑,回头凝望,那辽阔无边的草原就像一幅图画,远远的,不那么真切。而在他们的心头却是永远烙上了印迹。
入关之后,他们放慢了速度,找了一家客栈休息。
颜青从世子随从身上取下的腰牌,让他们顺利逃出瓦剌的势力范围,而也先相送的包裹中的干粮和那群通人性的狼相随护驾,才真正让他们得以活着走出草原。
在客栈中,身子泡在大大的浴桶中,洗去一个多月以来的尘垢,同时也慢慢梳理自己的思绪。若微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一道深深的伤疤清晰异常,边上还有好几条细小的伤疤,恐怕这些丑陋的伤疤将永远跟随着自己。唯一庆幸的是,手指灵活如故,并无大碍。
这双手,还可以抚琴,还可以弄画,还可以摆弄许许多多自己认为有趣的事情。
沐浴之后,换上从镇子上买来的青花布衣裙,头发简简单单挽了一下双环髻,对着小小的铜镜仔细看着,那眉眼,那脸庞,那精巧的鼻子和如蓓的小口,一切如故,可是分明又大有不同,是的,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光彩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房门外有人敲门,“谁?”若微走过去,打开房门,那像铁塔一般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藏青色的长袍,腰扎锦带,头发用同色的方巾束起,沐浴更衣之后的颜青帅得惊人。
而他此时也瞪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若微,想不到自己救下的小宫女,长得如此明丽动人,晶莹得如同一个精美的瓷娃娃。
颜青此时甚至有些怀疑,面前这个女孩真的是与自己杀出敌围,又在狼群中险些丧命,数次历经生死边缘的那个女孩吗?
“颜大哥!”若微冲他甜甜一笑,扑通跪在他面前。
“这是做什么?”颜青两手如钳,一下便把她拉了起来。
“如果没有你,我肯定要葬身草原了,能重新回到大明境内如同重生,此番种种一切全都是因为有你。若微无以为报,只能重重的磕个头,聊表寸心!”若微眼中含笑,言之切切,十分动情。
“不必如此,原本就是职责所在!”颜青此时倒有些窘意。沉默片刻,他才想起来,立即说道:“走,听们下楼吃点东西。然后收拾好行李还要早早赶路,听说圣驾已经过了河北,咱们要快马加鞭才能追得上!”
“追去和圣驾汇合?”若微喃喃着,仿佛心事重重,跟着颜青来到楼下,两人第一次重新吃到热乎乎新做的饭菜,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只是整餐饭都吃的十分安静,颜青面对一个幼龄女娃,自然是不知说什么好。而若微是满腹心事,所以也并不多言。
吃过饭,两人便再次启程,然而当她们进入河北境内的时候,圣驾早就入了山东境内。
颜青自然是希望先去官府报备,然后在驿站换马休整之后再赶往山东,而若微却苦苦相求,希望能在山东暂做停顿,然后取道邹平返乡探望家人。
颜青自是不允。而探亲之念一起,就像野草一般疯长,若微面上不争,然而一日夜里,终于悄悄牵马溜走,只是走了没有三十里就被颜青拦在路上。
“姑娘的性子还真是与众不同,经草原生死一役之后不知惜福感恩,反而越发任性起来,你自己偷偷溜走,让在下该如何是好?”颜青原本十分气恼,然而对着她却也不忍训斥。
“颜大哥说的不错。正是因为此番草原遇险,经历生死,差一点儿小命不保,这才更加想去见亲人一面。”她低垂着头,眼中渐渐噙满泪水,“回到京城入了皇宫,此生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爹娘。”
颜青深深吸了口气,平生最怕看女人的眼泪,更何况还只是个孩子:“罢了,陪你绕路走一遭也就是了。”
“真的?”若微立即喜上眉梢,梨花带雨惹人爱怜。
“只是你到了家,看看就好,最多住上一晚,不可赖着不走又生事端。”颜青紧绷着脸,故作刻板之态。
“好好好,只要颜大哥能允我返乡探亲,以后若微以你马首是瞻,绝不拂逆颜大哥的意思。”她又是表态又是奉承。
弄得颜青晕乎乎的催马前行,护着她踏上返乡之路。
邹平孙府门外,张灯结彩,宾客云集,今儿正是老爷子孙云璞六十六岁的大寿。
董素素原本与孙府大少奶奶一起在后堂招呼女客,却被小丫头香草偷偷拉到一旁,香草贴在她耳边只说了两句。董素素面上又惊又喜,立即出了后堂,穿过回廊,来到后院的角门处。
“若微!”董素素难以相信,门口俏生生站立的真的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孙若微。
“娘!”若微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紧紧地再也不肯撒手。
而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幕的颜青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原本他心中一千个不愿意,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早日归队与圣驾汇合更重要的事了。但是经不住若微缠着他早也求,晚也求,又是作揖,又是福礼,动不动还来个偷偷溜走的伎俩,搞的他不胜其烦。这才勉强同意绕道邹平让她回家看一眼,然后再去与大部队汇合。然而现在看了这样的场面,不禁联想起自己的身世,这才觉得没有什么比骨肉团聚更重要的。
“微儿,你还好吗,怎么会突然回来?”董素素心中虽是激荡万千,可是还是不免心存疑虑,她细细端详着女儿,一年多未见,长高了,也更漂亮了,只是……
“天呢!”一阵惊呼。
她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到了若微的手上,立即将她的小手捧到眼前,轻抚着那上面的伤口:“这是什么?这伤是怎么弄的!”
董素素的声音里已然带了悲怆,珠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才没有掉下来。
“没事,狼咬的,都好了!”若微刻意让她释怀,脸上依旧笑意吟吟。
董素素听了更是心惊肉跳:“狼咬的?宫里有狼?”
这时她才看到若微身后不远处,站在门口的那个青壮男子。
看那样子是行武出身,绝不是太监。董素素这边一团迷雾,刚想开口去问。
而若微则抢着说道:“娘,这是锦衣卫千总颜大人,是他送我回来的!”
董素素听了,立即上前几步,深深一个福礼:“颜大人一路辛苦……!”
“夫人不必客套!”颜青抱拳回礼:“在下与小姐一路之上,也算生死患难之交,只是来的匆忙,不知老爷子大寿,两手空空,还请见谅!”
“哪里,大人太客气了!”董素素还没说完,若微则出言打断:“娘,不要啰嗦了,快让下人带颜大哥到客房休息,好酒好菜侍候着,我先去看爷爷!”
“是是是,是娘疏忽了!”董素素轻声唤过香草,又对颜青说道:“颜大人千万莫怪,突然见到小女回府,高兴的失了分寸,请大人先随小婢去客房休息。晚间定当设宴为大人洗尘!”
“打扰了!”颜青跟着香草向院内深处走去,临了又给若微一个警告的眼神儿,若微知道,自己央求了半天,就是要回家看一眼,给爷爷拜寿,明天一早,还要启程,这样才能在圣驾离开山东境的时候,与大队人马汇合。
“微儿,你此次回来,是皇上开恩放你回来的吗?这次在家里待多久?”董素素尽管是远近闻名的十全才女,可是面对孩子,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唠叨。
“娘,我晚上再跟你细说,爹爹呢?继宗呢?”若微一连串的问题。
“你爹爹在永城任上当值,没来得及赶回来,继宗在前厅陪着你爷爷。你这会子过去,怕是不方便吧!”董素素轻轻抚了抚若微的脸庞,拉着她来到昔日住的小院。
推门进入自己的香闺,一切如同以往,一般无二。
“娘!”若微跑过去,看着自己房间里的摆设,书案上的小玩意,还有书架上的书,衣柜里的衣裳,只觉得一切一切那样的亲切,仿佛时间倒流,自己并没有真正离开。
她拿起一件绿色的裙衫,在身上比了比,惊讶地问道:“娘,我没长个吗?怎么这旧时的衣裳还能穿呢!”
“你呀!”董素素伸出纤纤玉指在若微额上轻轻一点:“这是娘给你做的新衣,不管你在与不在,每一年,这四季的衣裳,娘都要为你亲手缝制两身,就像在娘身边一样。不然你哪天突然回来了,总不能让你穿旧衣裳呀。”
“娘!”若微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不仅晶莹的泪珠滴下,更是扑入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这孩子!”董素素搂着若微,也是抑制不住的伤心。除了伤心,她心里还有隐隐的不安,女儿手上的伤疤,那个锦衣卫大人口中的生死患难,到底是什么缘故?女儿又为何突然返家。董素素心中一片乱麻,越理越乱,可是若微的脾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要是不想说,任你磨破了嘴皮子,怎么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娘,你去给我找一件丫头的衣服来!”若微突然止了哭,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
董素素被她搞糊涂了,可是又禁不住她的央求,这才唤来贴身的丫头碧莲,拿来一件小丫头的衣服,帮她换上,又从她所请,梳了个府里丫头们统一的发式。
孙府前厅,正在大宴宾朋。
山东、河北等地素来有给老人过六十六的习俗,“六十六,要吃六十六块肉”,这是自古以来流传的一句俗语。意思就是做父母的,活到六十六岁那年,要由已经出嫁的女儿送六十六块肉来吃。据说不如此,父母今后的岁月就难保安康,这一说法,也可以从另一句俗语里得到佐证。此俗语云:“六十六,阎罗大王要吃肉。”意即人到六十六岁那年是一关,阎罗要吃你的肉。
孙云璞只有两个儿子,并无女儿,原本应该由孙女来献,但是孙女又不在身旁,则要由儿媳妇来献。
厨房内,孙家大少奶奶刚刚准备妥当,却四下里找不见董素素,刚要派人再去找,却听见外面鞭炮齐鸣,吉时已到,正在着急,只见董素素领着一个小丫头进来,眼睛红肿肿,似乎刚刚哭过,也来及问,只说道:“素素,吉时已到,快随嫂子我将这豆瓣肉和如意饺呈上吧!”
董素素笑着点了点头。
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出了厨房,向厅里走去。
孙家书香世家,自然与一般民间的儿媳、闺女手里提的大肥肉、猪后腿去献寿不同,这“豆瓣肉”是将上好的猪腿肉切成六十六个小块,形如豆瓣,红烧之后,盖在一碗大米饭上,连同一双筷子一并置于红色的食盒当中呈上。而如意饺,便是儿媳妇亲手包的六十六个饺子,包好后摆成寿桃模样,放在红漆盘中与“豆瓣肉”一并呈上。
往时都是女子不见外客,而今天因为在主桌上就坐的都是宗亲,所以才可免了此礼。
于是大少奶奶手托如意饺,董素素手提装有“豆瓣肉”的红漆食盒,走入正厅主桌。
“恭祝父亲大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两人齐声贺唱,然后大少奶奶手捧托盘,上得前来,孙云璞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吃了这摆成寿桃模样的桃尖处的一个饺子,随即点了点头。然后这饺子便由在座的各位宗亲长辈分食。
大少奶奶退下时看了看董素素,董素素向前走了两步,打开食盒,却没有亲自呈上,而是由她身旁的小丫头捧着碗走到孙云璞面前,众人都有些惊诧,低头交耳,议论纷纷,这二少奶奶也太不知规矩了,怎么能让一个小丫鬟给老爷子上这碗肉呢!
孙云璞也暗暗惊讶,只是他目光一扫,停在那小丫头的脸上,只见她娇颜上堆满笑容,扑通跪在他面前,娇憨可人,如珠玉般的声音悄悄响起:“若微丫头祝老爷子福寿绵长,吉祥如意!”
说着便将小手高高举起。
孙云璞突然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连着说了三个好字,接过碗来,双手微颤。吃着这碗“豆瓣肉”,孙云璞泪光微闪。
而依旧跪在地上的若微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老爷子别光顾了吃,还没打赏呢!”
孙云璞放下碗筷,指着若微说道:“打赏?怕是一会儿问清楚你是如何偷跑回来的,爷爷便要拿着龙头拐杖狠狠把你打上一顿,还不快跑!”
“哦!”若微撇了撇嘴,立即明白爷爷的暗示,站起身躲在董素素的身后,随着她出了前厅。
“若微!”身后响起一阵急唤。
不用转头,也知道是继宗。
“继宗!”若微俏生生站在回廊下,展着笑颜,如春花般娇媚。
继宗使劲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你,我刚刚在厅里看着,还疑心自己眼花了呢!”
而他身后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探出头来:“哥哥,那是谁?
若微惊呼道:“继明,你这个臭奶娃,居然把姐姐给忘了!”她跑过去,一把将继明抱在怀里,在他胖嘟嘟的屁屁上狠狠捏了一把,然后又在他粉嫩脸上亲了又亲。
看得继宗很是眼热,站在边上轻声说道:“若微,光顾着弟弟,对我这个亲兄长,你怎么没有半点表示?”
若微眼睛微眨,伸出一只手像钳子一样挥了过去:“那你说吧,想让我掐你哪里!”
继宗伸手去挡,突然发现若微手上的伤,他一把拽过她的手:“这伤是怎么弄的?难道你在宫里过的不好?”
眼中急切的神色让人动容,就是董素素见了,也是一阵唏嘘。
前边的宴席散了,孙云璞立即拄着拐棍来到后院,就在若微的闺房里,孙家上下齐聚一室,听若微细述这一年多来离家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
一直说到月上眉稍,晚上时分。
众人听了,皆是连连惊叹,宫中隐隐的风云实在莫测高深,而战场上的瞬息万变,血肉横飞更让人心惊胆颤。董素素紧紧拥着女儿,一语不发,秀眉深锁,如果可能,她宁愿永远将女儿搂在怀中,再也不愿她去经历那些与她年纪毫不相衬的风险与压力。
“微儿,就是说这次,你是偷跑回来的!”孙云璞目光如炬直视着若微。
“呃……”若微想了想:“不算偷跑,宫里的人肯定以为我死了,晚回去两天就说是路上耽搁了,没什么要紧的。”
孙云璞用拐棍轻轻敲地,叹息着:“丫头呀,宫中一年多的历练,还是没能让你转性。”
众人皆不明白老爷子话里的意思,若微也是如同迷雾,不知所云。
“罢了,你立即启程,让你伯母与娘亲给你多准备些吃食和银两,再不能耽搁了,现在就动身,而且见到圣驾,一定要将偷偷回乡之事如实相告,绝不要有半分的隐瞒!”孙云璞一言九鼎,不容更改。
只是却把众人都说愣了。
董素素眼中立即充满泪水,还未开口,继宗已然跳了起来:“爷爷!若微好不容易回来,怎么也要在家里住上两日,爷爷为何狠心要赶若微走呢!”
童言无忌,他问的正是众人心中所惑。
孙云璞并不回答,只是凝视着若微,眼中情绪万千。
若微恍然明白,她悄悄走过去,依偎在爷爷的怀里,抚了抚他花白的胡须:“若微知道爷爷赶若微走,才是真的疼我、护我,我听爷爷的就是,马上启程!”
孙云璞抚着若微的头,眼中满是爱怜,又看了看长子孙谨之:“你马上去客房,好好招待那位颜大人,多备些厚礼,就是我们全家的谢意!”
“是!”孙谨之立即下去行事。
而董素素却第一次开口拂逆了孙老爷的意思,她前行几步,深深施礼:“爹爹,儿媳有话要讲!”
“说!”孙云璞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
而董素素只是牵起若微的手:“爹爹请看。”
孙云璞目之所及,这才发现若微手上的伤,他立时愣住了。
而董素素这才开口:“爹爹自然知道,宫里待年的女子,如果皮肤有了疤痕,或者身体有残疾,便不能入侍主子。就是当个粗使的宫女,怕是也难以相容!”
孙云璞沉思不语。
立即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若微母女在房里。他盯着董素素:“说下去!”
董素素狠了狠心,直言道:“若微当日进宫,原本就不是我们的意思。如今若是舍得这只手,若微便可不再入宫。否则,必须要先将手上的伤医好,恢复如初,不露半点痕迹才可。”
孙云璞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投向若微:“丫头,你的意思呢!”
若微这才明白母亲话中的意思,就是如果自己不想再回到宫里,那么只要报请朝廷,这伤残的女子自然就入不了宫门。而若要回宫,这伤会使自己的命运更惨,除非能医好它。
若微内心深处矛盾极了,说实话,她不想回宫。
可是一想到瞻基,那伏在案上默默垂泪的瞻基,心中又万分不舍,他说过,皇祖的厚望,东宫的荣宠,太大的压力如负千钧,早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
若微难以想象,若是自己永远地离开他,他会怎样?
那如玉的面庞会不会笼上一层愁思,那英俊的眸子里会不会时时闪过一丝忧伤?
若微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娘:“娘,你有法子让若微的手恢复如初,对不对?”
只此一语,孙云璞便长长松了口气,不是他怕得罪皇族,而是他知道,这个孙女注定要凤栖宫闱的,而这样的命运如果她能自己顺受,自己乐于承担,那样才是最好。
而同样的话在董素素听来,却泪如雨下,心中万分不甘。
忍了又忍,董素素止了泪,轻抚若微的面颊:“这是女儿自己选的路,以后前面是坦途,还是坎坷,都只能靠自己,没有人能帮得了你!”
若微不知如何回答,只把头深深埋藏在母亲的怀里,她知道,她的选择让母亲伤心了。可是,在她心里涌起一个个小小的念头,母亲还有小弟,还有爹爹,而瞻基身边能缓解忧虑,排遣烦恼的就只有她,她甚至能看到他那张笑意微扬的面庞,如此,也值了。
第三十三章青梅
这一夜睡得很香,挤走小弟继明,破天荒地和大美人香喷喷的娘睡在同一张床上,聊着别后的离情,说着说着,枕着娘的玉臂睡着了。
而董素素却一夜无眠,看着女儿娇俏的容颜,又轻抚她那带着狰狞伤疤的小手,她柳眉紧蹙,心绪难平。
这样的手,却伤的这样重,并且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虽然不影响活动和功能,但是外貌却很难恢复如初了。
虽然以此为借口将她留下,可是怎么才能去了这伤疤呢。
索性悄悄起身,来到书房,取出父亲留给自己的那本疑难杂症的小册子,再一次细细翻阅。
当天亮时,她的眉头还依然紧蹙,并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