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0212

“慕容怀国叩请太皇太后隆安。”

黛玉这会子才知道他的名姓,想着他原先也该是高句丽的王储,没料到竟是随大长公主,姓慕容的。

转头见太皇太后,听见这名又是一阵泪意上涌,她强压着泪,哽咽道:“好孩子,快起来罢。都是血脉相通的亲人,不用如此拘礼。”

她因见太皇太后瞧瞧这个,又望望那个,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便问庆章郡主:“这名倒很有意思,不知郡主的乳名是什么。我私下叫着,也更亲近些。”

庆章郡主道:“回皇后,在家时大长公主叫我怀乡。”

女名怀乡子怀国,可见大长公主的思乡念国之情。

“怀乡……”黛玉细细念了一回,感慨道:“真是个好名字,那从此我就叫你怀乡了。”

黛玉唯恐她拘束,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你原比我还长两岁,只是如今你还得叫我一声嫂嫂,我也不怕托大,就叫你一声怀乡妹妹了。”又与太皇太后道:“我见了怀乡妹妹,真觉得投缘极了。斗胆向老祖宗求个恩典罢,让妹妹在园子里多住些时候。一则,是姊妹们在一处解闷玩耍。二则,也叫她承欢膝下,开开您的心。老祖宗,你看怎么样?”

“总是想着玩。”太皇太后故意嗔她,语气颇显得无奈:“皇帝,你也不管管她。”

皇帝正立在一旁看高几上的插瓶,闻言转过身来,唇角浮出笑意。那股子高矜难以接近的气势就减弱了三分,略略柔和起来。

“都是老祖宗纵容的。”皇帝轻笑道:“朕还盼着老祖宗教教她。”

“罢了罢了,这会子再教,得费多少工夫精神?”太皇太后直摇头,无可奈何地说:“就都依了她罢,原也不是大事。”

黛玉笑盈盈地也不反驳,上前两步道:“我原想着把长春仙馆的丽景轩拾掇出来叫怀乡妹妹住着,旋即又想,绿荫轩和丽景轩离得极近。薰玉又一向是个泼皮无赖、无法无天的性子,若叫她叨扰了怎么好?思前想后,还是老祖宗这里清净。原先我住着的杏花村现在空着,不如让怀乡住罢,东西也都是现成齐全的。”

这话一出,太皇太后尚未开口,皇帝却率先道:“不可。”这话说得既快又果决,很有斩钉截铁的意味。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一时全不敢开口说话,连呼吸都缓慢凝重了几分。

唯有黛玉不怕他,似笑非笑地立在那里望他。旋即朝他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皇上总这么严肃,瞧瞧,大家都叫吓住了。”

皇帝轻咳一声,很无动于衷的模样,淡声道:“春雨轩边上有个翠微堂,叫庆章郡主住了岂不好?离春雨轩更近些,承欢膝下更便宜。”

黛玉还要说话,庆章郡主却已屈膝谢了恩。太皇太后也笑着点头:“我瞧着挺好。”

既两人都这么说了,这事也就算是定下来了。

因有外男在,太皇太后只留庆章郡主和薰玉在杏花春馆用晚膳。慕容怀国辞了太皇太后,便出园子归家。

黛玉因见时辰尚早,再过半个时辰方是用晚膳的时候,便与皇帝道:“咱们别坐船了,顺着小径慢慢走,一路散回九州清晏去岂不好?”

大庆是马背上来的江山,慕容氏子子孙孙都得学骑射,皇帝就更不在话下了。是以这点路皇帝压根没放在眼里,偏头打量了眼天上的夕阳,笑道:“你这会子不怕晒了?仔细中暑气。”

“咱们慢慢走,闲逛的时候随意说说话。”

黛玉执意如此,皇帝自然依她。两人顺着云步山石桥过涧壑余清,慢悠悠出了杏花春馆。奚世樾等皆极有眼色,远远地缀在后头,好叫主子们能有单独相处的氛围。

“我瞧着这姐弟两倒不大像。”黛玉跟话家常似的说起怀国和怀乡两人。“怀乡像是更像大长公主,一看就是南边的模样,只是身形略高些。”

“怀国更偏着他父亲。”两姐弟是大长公主和前高句丽王生的,有了外邦的血统,和大庆人长得不太一样原也有其理。前头就是观澜桥,皇帝先走两步,这才立在桥下扶黛玉。等她站稳了,方道:“大长公主轻易不低头求人,这会子送庆章和怀国出来,实在不容易。庆章的事,你也为她费费心罢,多留意着。门第倒不必很高,家里干净些,能容她富贵度过下半身也就足了。”

“庆章郡主生得月貌花容,又是那样善解人意的性子,这倒也不算太难。”黛玉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前儿皇帝和她说了,她就命人把京里没定下亲事的青年才俊翻出来,一一地想过了。“景田侯有个嫡孙,单名一个良字的,今年十九了,前头定过两个姑娘,都一并没了,如今是五城兵马。我看了眼画像,生得倒是一副剑眉星目。另有一个是缮国公家的嫡孙,叫石光珠。他太太和我沾亲,我得叫一声姨母。今年十七了,和郡主是同岁。我见过一回,只是略文弱些。”

一般人家的姑娘都是十五六的时候就定下亲事,再过两年成婚,就正是好时候。庆章郡主十七岁,实则已经大了些。这时候再找年龄合适的郎君,就有些迟了。这两个是黛玉精挑细剪出来的,其他要不就年纪太小,尚未长成,年纪合适的如卫若兰之流,都已经定下婚事了,只等着行大礼。

皇帝对景田侯这个儿子有些印象,至于石光珠,脑海里实在找不出关于这人的痕迹。但既然和黛玉沾亲带故,今日她又提起了,那见一见也无妨。

等回了九洲清晏,用过晚膳,趁着黛玉去沐浴更衣的工夫,皇帝叫来奚世樾问话:“明日早间赛龙舟,请五城兵马司的裘良和缮国公嫡孙一并进来。”

他也好瞧瞧是什么模样。

端午节当日,黛玉一早就醒了。正是梳洗更衣的时候,薰玉就往承恩堂来了。两姊妹坐在圆桌上一并用早膳,头一样上来的却是一壶酒。

小喜子接过酒壶,替黛玉和薰玉都倒了一盏,朗声道:“恭请皇后娘娘用雄黄酒。”

薰玉便笑道:“我知道了,这和外头是一样的,到了端午节都得喝雄黄酒。只是大清早吃酒伤胃,怎么这会子就端上来?”

黛玉也觉得好奇,在林家的时候总是一边用饭一边吃的酒,宫里竟得这么吃麽?

“回二小姐话,这是内廷的规矩。”小喜子捧着酒杯分别送到两人跟前:“大清早起来,用过雄黄酒,这才算是祛毒辟邪,端午节也就这么开始了。”

薰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依言接过酒吃了。黛玉不爱吃雄黄酒,总觉得有股奇奇怪怪的味道,是以酒一入口,眉头就皱了起来。

一杯酒吃完,赶快命人送茶来漱口。

“皇上也这么吃?”她好容易缓过来,第一想的是皇帝脾胃向来不好,若吃絮了,只怕要难受。

“回娘娘话,皇上不用雄黄酒。”一颗心尚未放回腹中,小喜子紧跟着就说:“皇上用的是菖蒲酒。”

薰玉听了直咋舌:“那酒药味更重,比雄黄酒更难吃些。做皇帝得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也实在是辛苦。”

黛玉深以为然。

大庆宫闱上下对待端午节都极其郑重其事,除了插菖蒲、放艾叶之外,甭管哪个宫,都得换上新鲜的时令瓜果。如葡萄、茯苓、枇杷、桑葚之类的额外多,摆在高几上颜色既好看,气味闻着又清香。

这一日极忙碌,皇帝领着王公内臣在福海看赛龙舟,黛玉则领着众诰命王妃,由太皇太后打头,一起听节令戏。

节令戏是最没意思的,顶多就占个祥和热闹,实则没多少看头。薰玉和庆章郡主一左一右坐在黛玉身后,薰玉不爱看戏,瞧瞧打量了庆章郡主一眼,她倒紧盯着戏台,像是看得很入神。

黛玉转头见她眼睛滴溜溜地转,心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她这是闲得发慌坐不住了。黛玉朝她摇了摇头,招手命她附耳过来,小声说:“这戏无趣,左右也只唱一会子。你若坐不住,就往外去散散,用膳的时候就回来。等这里散了,我领你去澡身浴德,到了那时候,就是内廷里赛龙舟了,那才好玩呢。”

薰玉到底是小孩性子,这会子心已经飘到龙舟上去了,哪还坐得住。当下起身往外来,哪怕是立在桥上看看风景也好。

等薰玉去了,黛玉方问底下人:“贾府的二夫人可进来了,若在就请过来说两句话。”

霁雪道:“进来了,奴婢这就去请。”

太皇太后听见动静瞧了眼,知道那是黛玉舅母,想说说话原是寻常事,当下收了目光,并无二话。

一时霁雪引着王夫人过来,见了黛玉便要叩头行礼。黛玉见她面色憔悴,身形瘦弱,原想命蠲,但想到叫她来的本意,便没开口,任由她跪了,方明霁雪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