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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这样不经意抬头望一眼,就令黛玉想起“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恍然如珠玉在侧这类话,终于有了真切的体会。

“老祖宗留你住下,是你的福分。既如此,就该谨慎勤勉。”皇帝睨她一眼,目光中带着轻视与冷淡,“尊卑有别,记着自己的身份。”

被看轻的耻辱,被恶意揣测的居心,都令她气恼羞愤。虽满心愤懑,在他充满压迫的眸光下,她却只能低下头,闷声闷气地应声:“是,我知道了。”

她又低垂着头了,皇帝终于把视线落在她身上。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却有水滴飞快坠落。第一回只当自己是看错,再定睛去看,果然是泪珠砸下来,在砖地上溅得粉碎。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略有些哑然。

眼见着砖地上水渍增多,皇帝徐徐呼出一口气:“在宫里掉泪是死罪,你有几条命?”

说完转身就走,一刻也不停留。

皇帝走了,御前的人也跟着离去。及至此时,寿康宫里沉闷的氛围才一扫而空,重新变回舒服明快。

到了辰时用晚膳,黛玉本不想用,想着如今是在宫里,倘使再被说一句拿乔,她更不必活了。故而多少愁肠只能任它拧成结,强撑着笑陪太皇太后吃了饭。后再不能安坐,说白日里累着了,便早早洗漱睡下了。

“我见这丫头面色不好,像是强颜欢笑。”她生来就是一腔病弱之姿,用膳时虽面上带笑,眉梢眼角的愁色却藏不住。太皇太后没当场点破,等她去了才开口。

桐意了然,躬身退下去寻楚桂来问。林黛玉留在宫里,贴身服侍的丫头自然不能一起跟进来。楚桂暂服侍她,一应事务自有她周全。

西配殿里楚桂才服侍黛玉睡下,交代宫人仔细值夜,自拿着蜡烛轻手轻脚地退出

来。桐意瞅准了,悄悄把她拉到一边:“县主睡下了?”

楚桂一口气吹灭蜡烛,小声说:“躺下了,想来没睡着。姑姑不来,我也有话要回姑姑。今日皇上过来,出了西暖阁并没立刻起驾。大驾往东配殿去了,想是要看看小郡主。县主正在哪里,三言两语地,也不知怎么,回来就蔫蔫的,像是霜打过的茄子。”

既见着了御驾,其中必有事故。桐意虽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明白。点头说知道了,交代楚桂:“你好好地伺候。说来也是缘分,你曾服侍过林大爷,如今兜兜转转的,又服侍他妹子。”

桐意问了话就回西暖阁来,太皇太后正泡脚,眯着眼睛靠在大迎枕上,发间钗环已经除去,看着很惬意。

她侧身立在太皇太后身后,把话都告诉她,末了揣度道:“想来……县主今日这一遭,也是无妄之灾。”

说白了,当年太皇太后那样疼她,后来新帝御极,忽剌巴儿就不再进宫,也是为了免受无妄之灾。她哥哥林玦与合睿王慕容以致是分不开了,合睿王手上的兵权和威望已令皇帝不安。何况她父亲林海又是太上皇心腹,太上皇跟前的肱股之臣,于皇帝而言就是如鲠在喉。皇帝忌惮、不喜林家人,原也有理可循。只是对着个小姑娘发作,实在不大好看。

太皇太后心中暗叹,也难怪皇帝要起疑心。十四岁的姑娘,也是时候了。若换了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林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