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一天,将分析得出的结论告知狄休斯老爷的时候,老爷以一种舒适而安逸的姿态坐在起居室窗前宽大的摇椅当中,双膝上摊开着那本厚重的魔法书。听完我的报告,他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抬,而他的语声一如常日的平静从容。
“我们只需要知道他并没有怀抱恶意……另外,这个姓氏对于他显然存在着特别的意义,这就足够了。”
少爷当然不会怀抱恶意。考查他自从那天在格林德沃客房床上苏醒以来的言行,我想没有人会怀疑少爷天性的温厚和善。至于“佩弗利尔这个姓氏对少爷意义重大”的判断,我则是完全赞同——在经历了死亡关头、重获新生之后,选择这样一个古老而非同一般的姓氏,必然存在某些特殊的用心和考量。而既然已经依据独立自由的意志,选择了“佩弗利尔”作为自己此后生命最重要的标记,那么格林德沃——这样一个需要面对众多困难、付出莫大心力、承担相当高昂的代价才能最终冠上的姓氏,一旦去除了有关“恩情
”的因素……实在不具备什么大的吸引力。
所以,“虽然您一贯都是正确的,但这一次,您的预测会被证实有偏差。”对狄休斯老爷的十拿九稳,我以格林德沃管家应有的坦率,表达了相反的意见。“哈利·佩弗利尔先生也许会真的留下来,在‘报答’完老爷您的恩情之后。他也确实可能具有那样的能力,带领格林德沃家族走出低谷;他会符合您的意愿和期望,比格里恩、佩特森、吉斯法特、齐姆林都更适合成为格林德沃的执掌者……但无论如何,他都是那个最不可能真正接替您位置的人——他不是一个格林德沃,而成为一个格林德沃对于他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路易斯·路易先生,在你的眼里,成为一个真正的格林德沃难道是无利可图的么?”
“对于佩弗利尔先生,显然是。”我罕见地坚持。但很难说狄休斯老爷兴致高昂的目光对我的坚持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何况您还在他面前放下了从来没有人成功的巨大挑战,它在对任何有头脑有理智的人说‘请知难而退’。”
狄休斯老爷笑起来。他的身体放松,完全地靠住了椅背——而让整个面容陷入一片昏暗模糊的阴影。
“那么,打赌吧,路易斯!以一年为期限,看格林德沃能否获得他的认同和依赖……看哈利·佩弗利尔到底会不会作出我们希望的选择。”
一年,这是一个说长不长,说短却也绝对不短的时间。
而且对于濒临破产的格林德沃家族,不用说一年,每一个月的坚守底线都像是一个奇迹。身为格林德沃的管家、狄休斯老爷的侍奉者,我当然清楚老爷为此花费了多少心力,又放弃了多少原本属于他私人所有的财产。虽然德国魔法界最大私人银行的主掌者,精明的银行世家葛雷特巴赫顾念着与格林德沃累代交好的情谊,一次又一次放宽了还款期限,但那庞大的债务始终像是紧紧压在人心头的大山,或者用一根细丝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人一时一刻都无法做到轻松适意。
这样的格林德沃,少爷带回来的亚特兰蒂斯灰珍珠无疑是及时雨——解除破产危机的最轻松也最迅速的方式。
然而狄休斯老
爷坚决抵制利用这些珍贵的珠宝来偿还家族债务的提议。
他选择卖掉他作为格林德沃家主名下,除格朗斯顿大街的主宅和慕尼黑附近一所别庄之外所有的房产——以此来偿还利息,维持格林德沃破产边缘的财政状况。他随即带领包括哈利·阿尔法多少爷在内的全家人一起离开慕尼黑,住到因为孤单偏僻所以几乎没有任何社交活动,而日常食品基本能做到自给自足的别庄里去。接着,他召来老格林和老伍德,以及格林德沃所有旁系家族的首领,当着他们的面授予哈利·佩弗利尔作为自己机要秘书的任命。老爷向他们郑重申明,从任命宣布的一刻起,少爷拥有对格林德沃家族所有产业全部的知情权和决策参议权,并在经由老爷同意前提下,完全的资金调度和人事任免的权利。
而在安排好,并做完这一切之后,老爷在格林德沃别庄书房落地窗前那张宽大的沙发椅上笼起了双手——用最明确和无庸置疑的姿态向所有格林德沃的下属表明自己对于少爷,新任机要秘书哈利·佩弗利尔先生毫无保留的支持和信任:“他的言行即我的决定。”
少爷没有辜负狄休斯老爷这种支持和信任。事实上,接下来的一年对于格林德沃的许多人来说都恍若梦境,甚至对于我——亲身经历、并亲眼见证了哈利·阿尔法多少爷所做的一切,那种巨大的成功仍然显得如此的不真实……太过美好以至于难以想象。
一切起始于百山祖沙葵——和那些亚特兰蒂斯灰珍珠一起带回来的,魔法世界真正的稀世珍宝。被狄休斯老爷授予了格林德沃属下产业多项实权的哈利·阿尔法多少爷,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介入这些产业的经营管理。我毫不惊讶在得到老爷授权之后的差不多六个月里,他每一天都守在别庄的温室,一心一意培育那三株百山祖沙葵的幼苗;直到老格林为度过工场的债务危机而匆忙推出的两剂新药爆发严重的副作用问题,格林德沃面临真正的危急关头时才挺身而出——用一株培育成熟的百山祖沙葵作为原料,配制出强效的魔药调和剂,就字面意义上,把“格林制药工场”从因为急功近利而瞬间逼近的死亡线
上硬生生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