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混在群众里喊了一声:“放你妈的屁!我们要‘同工同酬’,要先争取平等地被剥削,再谈反剥削!如果不能平等地拿钱,我宁可大家一起都被解雇!白皮猪去死!削他!”
“哎呦!”一个暴脾气的白肤工人后脑勺忽然挨了一记老拳,他立刻跳了起来:“谁!”扑进人群去揪打那个出手的。
人群里有人被波及到,然后你推我挤,你一脚我一拳,场面登时彻底乱了。
白人跟黑人斗起来,新工人跟老工人扭打。
见群众自相残杀起来,场面乱成一锅粥,有人心急如焚,从中偷偷溜走。
*
这个地区新美革共、新黑豹党发展的比较多,地下总部也在这里。一直在重点关注着总部附近的劳动者,这个大型军工厂也在他们的重点关注之中。
乱起来后,立刻有倾向于他们的进步工人来通风报信了。
“我们要‘同工同酬’,要先争取平等地被剥削,再谈反剥削’”,看到第一手现场反馈的资料后,美革共的负责人啧了一声:“偷换概念,扭曲主次,这个工厂里有高人啊。“
“第一,之所以不同工同酬,并非是工人之间相互‘占便宜’,工钱是资本家发的,造成同工不同酬的,是资本家,而非劳动者彼此。”
“第二,所谓的等到平等的被剥削之后再反剥削嘛......呵呵。”
美革共的负责人露出个冷笑。
新黑豹党的负责人也在,他们两党已经联合行动了很久,最近有合党发展的打算。新黑豹的负责人也听得直摇头,叫一个戴眼镜的黑人青年:“约翰,你带友党的同志一起过去看看这个军工厂的情况吧。”
“是。”约翰叫上几个同志,连忙一起过去了。
新美革共的主席叫尼尔森·蒙德,原本是一位大学教授,时危世乱,选择投身洪流,重组美革共。
新黑豹党的领导人原来的姓名不详,加入新黑豹党后,隐名换姓,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当年的黑豹党创立者的名字,西尔。
两党的负责人就继续商谈收到的重大讯息——杰米刚刚跳跃过来,给他们传了一条极其重要的信:
美国特安部事实上的话事人科迪有意跟他们合作。
并且,杰米几乎原封不动地把科迪对他说的话向两党领导人转述了一遍。
尼尔森的性格更激烈一点,抨击道:“是起义、是革命搞乱了世道?颠倒黑白!分明是剥削者剥削率太高,以至于日渐地人民无法维持自己最基本的生存,最后大部分人要么死,要么成为流民,要么成为盗匪。这些老爷们逼良为盗,逼得世界盗匪横行,却倒污蔑说想结束苦难的起义者、革命者搞乱了世界!”
西尔见他激动,劝道:“冷静一点,虽然科迪确实是在扭曲黑白,但是他说的也不是完全不可行,我们目前确实有资金跟人手的困难,在美国处处受限。他想利用我们。那我们又何不反过来利用他呢?”
两位领导人就科迪的转信开始了讨论,但双方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尼尔森对合作另有想法,西尔倾向于跟科迪合作。
在争执不下的情况下,两人打算各自召开党内高层会议,听取各自党内的意见,再做出决定。
他们的争论告一段落时,已经太阳斜斜西沉。
约翰终于回来了。
西尔问:“约翰,军工厂的情况怎么样了?”
约翰脸色不大好看,摇了摇头:“我们赶去时,军警已经赶到了,他们直接驱了坦克过来。然后厂方当即翻脸,他们宣布自己已经进购了一大批的自动化、智能化的新机器,他们要裁的根本不是一半的工人,而是百分之九十的工人......之前那些什么留用的标准之类的说法,原来全都是拖延的计。而且我们查出来,那些挑唆工人的所谓录音,根本没有那回事,全都是根据工人平时的工作视频而电脑合成伪造的。”
“最后的结果是厂方当场在军警和坦克的暴力威慑下,宣布当场裁掉百分之九十六的工人,直接撤厂,将机器另送他地,设置无人工厂......”
众人听得直摇头。
西尔说:“唉,如今政府对内正在不遗余力地大力推进自动化、智能化,简直昭然若揭。尼尔森,如果我们不加快发展自己的步伐,把握住大好时机,那只怕将来......民生多艰啊。”
尼尔森听了约翰汇报的情况,沉默了好一会,半晌才长长一叹:“唉。你说的对。如果科迪真的有意改良,那即使我们输了,也至少民众不用那么痛苦。”
站在尼尔森身后的年轻人也是美革共的,他原本是尼尔森的学生,叫做格林。
在党内,尼尔森也一直大力栽培他。
等散了会,格林好奇道:“蒙德主席,您为什么听到约翰汇报的,忽然改了意见?自动化、智能化的生产技术的改革,与我们的革命有什么关系?”
尼尔森摇摇头:“格林,你学的不够深入啊。你觉得最近世界上主要工业国家在推行的,比如美国在推行的各行各业的自动化、智能化如何?”
格林想了想:“就是要解放人,走向自由王国。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如果各行各业都自动化、智能化,人们就可以用ai、机器这些辅助生产,那些低端的、辛苦的工作就可以给机器人去做,大部分人只需要做一点轻松的、高端的工作,劳动者可以不那么辛苦了,大家会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想学的事,发展自己。这不是很美好吗?这不就是人被进一步解放了吗?”
“但是如果仅就美国而言的话,我现在看到的,却有太多的痛苦。”
“各行各业的自动化、智能化推广,确实能解放劳动力,取代掉大部分低端的、重复的、辛苦的工作,提高生产效率。
原来一份工作需要一百个人分工完成,但现在只需要十个人加上自动化的机器,智能化的ai。而且十个人只需要负责机器所不能的部分,工作量会减轻许多。
可问题是,不再被‘需要’的那九十个人怎么办?
我接触的那些流浪者、失业的劳动者,都跟我不停地抱怨机器是怎样让他们失去工作,而不是感受到美好。”
自动化、智能化的全面推广,会淘汰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岗位。而且随着智能化水平的提高,被淘汰的低端岗位已经延伸到了过去传统的所谓白领职位,那些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失业的人,比如医生、律师、教师、翻译、文书、设计师......这些职业中的较低端的也会被抛离出去,只留下行业金字塔的中高端。
说自动化、智能化会带来新的职业、新的岗位。
但是新诞生的岗位跟被废弃的岗位比,不过九牛一毛。
自动化、智能化的扩张如同浪潮,冲刷着世界。能够在这个浪潮不被冲走的、可以稳妥的,要么是跟自动化、智能化的时代相吻合的职业,要么是行业金字塔的高级技能掌握者。
而往往越低端的工作需要越大量的人力,能提供越多的就业。
可以预见的是,未来的社会生产对劳动者的知识要求、综合素质要求会越来越高。
也就是劳动力再生产的成本会越来越高,那就需要更长的教育年限,更高的教育投入。
没有岗位就没有工资,这些被淘汰出来的、百分之九十的人,没有工资怎么生活?
而且这些被抛出来的劳动者,大多数年纪已经不小了,他们劳动力再生产的成本,远比青少年更高。一方面是人超过25岁,体能和脑力就开始走下坡路,学习能力在客观上下降了,这是生理上的学习的困难;另一方面是上有老下有小,经济条件和生活压力不足以支撑他们脱产学习。
这些人将再也无法回到生产力体系当中去,
最好的情况,他们得以进行再就业培训,进入第三行业,服务业。服务社会生产的关键岗位上的劳动者,辅助生产力体系运行。
但服务业的大量低端工作,在如今的时代和将来的社会发展中,也正在被智能化、自动化的机器取代。
服务业也逐渐会不断地筛选,只留下高端服务者。
而仅剩的那些服务业岗位,竞争也会十分激烈。
最差的情况就是大部分人都将被抛出生产力体系,成为“不被需要”的人,既没有钱去消费,也没有创造社会价值的技能,也没有重新上岗的机会。
可是这些人呢?他们虽然还活着,可是他们与这个社会毫无干系,也不掌握生产力。
他们活着只会消耗粮食、消耗资源,他们大量死去也不会对生产力体系产生任何影响,社会生产和社会的技术发展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死去而受到影响。
“生产力发展难道不好吗?但是,我接触的一个因为自动化而失业的流浪者对我说的一句话,使我印象非常深刻,至今都还记得。
他对我说:‘人人都说这是时代在日新月异地发展,但我觉得,我被时代抛下了,我现在对于这个社会而言,是‘不被需要’、“没有用”的人。”
格林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生产力提高了,科技发展了,生产效率也提高了,却反而人们更加痛苦了。但是,我又觉得,其实自动化、智能化的推广,本身没什么问题,它们解放了人的艰苦工作的说法,明明也没有问题啊。那到底是什么出了问题?”
看学生如此说来,尼尔森道:“格林,其实你说的这些痛苦都是真的。你说的那些美好的情况,也是真的。这并不矛盾。只是,你说的美好的情况,都是建立在生产资料私有制被消灭,无产阶级专政情况。
生产资料归全民所有之后,在共有制下,大家都是山河的主人。这时候,自动化、智能化的推广对广大劳动者来说,才是真正地帮助他们从繁重的、重复的辛苦工作里解脱出来。
因为生产资料归全民所有,他们也是国家和社会的主人,所以即使很多大部分人脱离了生产体系,有国家社会托底和调配,他们不会出现经济问题,吃穿不愁,养生丧死无憾,生活安然,生活水平不会降低。
还年轻的,愿意再次工作的可以在国家的支持去脱产深造,重返岗位。年纪大了的可以去追求自己感兴趣的事,比如养花弄草,含饴弄孙,或者去娱乐旅游、绘画音乐,做什么都可以。
然后新一代会在国家的培养下得到最好的教育,慢慢顶上老一辈。”
听了老师的话,格林有些明白了。
但他愈加不安:“那......如果是在当下的社会呢?如果我们的革命不成功,比如现代的美国呢,这些‘不被需要’的人,会怎么样?”
尼尔森远眺远处金红色的太阳。
太阳高悬天际,它曾照过沧海桑田,也将继续照着下一个人间。
金红的阳光穿过美利坚的高楼大厦,照不到被高楼所荫的街道上。
这位出身最高学府,却毅然投身革命的前知识分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格林,其实自动化、智能化在各行业的推广致使大量民众失业的事情,并不新鲜。
在历史上,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