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宝长番外

钟情狠了狠心,刚刚探了个头出去,正欲抬腿,前方却突然传出惊马临死前的悲鸣,马车猛地一顿,却是被人按好,终于安静地停了下来。

钟情呆呆地抬起眼,只见那翩翩白衣少年郎君,随手甩了下手中剑,剑上血滴蜿蜒曲折,潺潺而下,而那人只从容一笑,缓缓伸出一只手来,温柔道:“钟姑娘,你还好么?”

裴季礼眼睫微垂,既是仔细打量了钟情的神色,也是借此略略瞅了下自己的手。

嗯,不错,这只手没被沾染上那马的血,真是太棒了。

刚才有意避开了那喷出来的血,自己如今当还算是比较干净体面的吧…算了,只希望没有吓着她就好。裴季礼一边从容淡然地温柔笑着,一边在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不过呢,我又计较这些做什么…

裴季礼垂下头,借着这有生之年可能是唯一一次光明正大的机会,肆无忌惮地认真看着了钟情的脸,一寸复一寸。

然后心平气和地在心底承认道:这洛阳牡丹,实在是国色天香,我实是…远配不上她的。

只是心头,总是有那么一抹挥之不去的遗憾罢了。

“多谢,多谢义士出手相救,”钟情颤抖着嘴唇,先小声地道了句谢,却是避过裴季礼的手,小心翼翼地从倒在七扭八歪的马车里出来,然后敛衽行礼,

对站在边上已经等的百无聊赖的裴季礼郑重其事地再次道谢,“恩公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不过日行一善罢了,”裴季礼随口敷衍过去,在心里淡淡地想着,这姑娘长得这般好看,行事举止又落落大方,进退得宜,分毫不差…她日后,定能嫁得如意郎君,再生下几双儿女,更是好看…只是这般想着想着,裴季礼就又觉得不痛快了,冷淡道,“我不过一过路闲人,随手而为,实是当不得钟姑娘如此挂记的。”

如意郎君怎么够得上她,裴季礼想想就又把自己先前的念头给否定了,她这样的,得配得上这世间非一般的大丈夫才行,不然我…

裴季礼突然惊醒了,天下非一般的大丈夫,我是么?

我为什么不能是呢?

叁赛马

好在普化寺这香上得虽然是惊心动魄、凶险万分,但效果似乎还算不错,当年春闱,钟越金榜题名,

险而又险地得了二甲第一,摇身一变成了“钟传胪”,入得翰林院做了编修,清贵无比,袁休更是隐隐有扶持外孙接掌自己人脉的意思,钟情的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神宗皇帝更是再不掩饰自己欲为寿春王求娶钟氏女为妃的态度,入秋后,神宗皇帝携妃嫔、重臣北上围猎,袁思思与钟情母女亦在受邀之列。

少年人到了辽阔无际的草原之上,总免不得要聚在一起互相比试比试,视野辽阔之后,人的心胸却也不是个个都能辽阔得起来的,钟情不过是换身骑装在外面随便溜达一圈的功夫,便被人拿鞭子指着挡在马前,非要与她比试一场不可了。

钟情不是喜欢主动招惹是非之人,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下来,该有的脾气也不是不缺的,钟家人的清贵是自小养成骨子里的,被人当众耀武扬威地如此威胁,钟情骑术虽然平平,但再没有临到阵前先认输的道理,不悦之下,倒也沉着脸应下了。

这下场子可是彻底热闹了起来,拿鞭子指着钟情要比试的是当朝兵部尚书的嫡幼女、贵妃黎氏的一母

同胞的亲妹妹,更是寿春王生母黎太妃的亲侄女…黎二姑娘当众挑衅钟情这个未来的寿春王妃,其中微妙含义,不言自明。

而黎二姑娘也丝毫没有在钟情面前掩饰自己对表哥寿春王爱慕之心的意思,两人整好行装,临出发前,黎二姑娘靠近钟情,以独二人可以听到的音调低低道:“比到前面那棵树,钟姑娘若赢了,我再不纠缠表哥姑母,更不会在姐姐面前与你为难,以后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搭理谁,谁也就当谁不存在,我不去碍你们的眼,你们也别来我这里碍眼。

“但,若我赢了钟姑娘,你自回家去,告诉你外祖父,你不中意我表哥,并不想嫁给他。”

钟情微微愕然,然而,还不待她应许或拒绝,率性而为、当面宣战的黎二姑娘已经一挥马鞭,直直地奔了出去,钟情来不及再多话,只能先挥鞭跟上。

临沂钟氏乃文臣世家,袁老也是走科举一道做的阁臣,平心而论,钟情的骑术实在算不得多好,与兵部尚书之女比起来,正常情况下,她是非输不可的。

所以,当钟情在遥遥看到终点处追上那位不过几面之缘便主动上门挑衅的黎二姑娘时,就意识到事情也许与“正常”出现了些微的偏差。

黎二姑娘大概坦诚惯了,以前也并没有掩饰过自己对表哥寿春王的迷恋,此番来找钟情比试,怕是也早早便对身边人宣扬过的,所以…在意识到自己的马匹上被人动了手脚时,就是头脑简单如黎容容,也知道自己这回是着了近身之人的道儿了。

黎容容一边竭力控制住自己胯/下那在脱缰的边缘蠢蠢欲动地试探着的汗血宝马驹,一边忍不住痛惜不甘地盯着朝着自己奔来、并眼看着要越过自己先一步达到终点的钟情。

大概是对输给钟情的不甘心甚至超过对幕后动手脚之人的怨恨,黎二姑娘本来在一开始意识到不对时还能冷静下来控住马,钟情一过来却不知哪里彻底刺激到她了,神情一个恍惚,她竟然一时不查,真叫那□□的马驹狂躁嘶鸣起来,眼看着黎二姑娘马上就要落入生死一线之间,钟情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多想,下

意识地便伸出了手去。

当然,事后她也意识到,以自己那稀松二五眼的骑术,在当时那种对方的马已然狂化、自己座下也被连带着惊动的混乱情况下,做出这番不知深浅之举,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也太危险了。

人在生死关头的极度恐惧使得黎容容也丧失了对情形的合理预判,她下意识拉住钟情伸过来的手,然而并没有正确预估到钟情这个弱质千金的腕力,下一瞬,黎容容扯着钟情一起,两个人摔作一团从马上跌了下来。

而她们身前,正是两匹已经暴躁嘶鸣、高高跃起前蹄的马驹。

黎二姑娘这下是真的后悔了,悔得肠子都要断了。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人高高跃起,一刀一马,顶着马驹临死前的哀鸣,披着被溅起了满身满背的鲜红血色,险而又险地揽住了钟情的腰。

黎二姑娘也被那后面的阻力一拽,坠落的去向一滞,只在地上就地打了个滚就好好站起来了。

裴季礼蛮不在乎地顺手抹了一把额上被溅到的鲜血,松开惊魂甫定的钟情,微微笑道:“钟姑娘,你还好么?”

钟情怔怔地后退半步,呆呆地看着眼前笑起来眼神明亮的少年,脑子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却既不是感谢,也不是感动,而是非常莫名的、非常古怪的一句——第二次了。

这句话,是自己第二回听到了。

从同一个人嘴里。

为什么每次都这么狼狈呢?钟情忍不住有那么一点点郁闷了,就不能有那么一回,让自己好好地,端庄大方地,得体微笑着与对方打个招呼么?

肆输赢

黎容容从钟情身后被吓得双腿发软地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钟情的肩膀,冲着对面身着御前侍卫服饰的裴季礼仓促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多谢,然后神色复杂

地看了钟情一眼,虽是十分的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低低道:“算是你赢了,我黎容容说话一向说到做到,祝你们以后幸福。”

钟情一怔,正要拦住她反驳一句自己根本就没有答应她的赌约,黎容容已经再也待不下去般,转身就走了。

钟情下意识地追了两步,正好撞上听得这边动静后急急赶过来的寿春王,寿春王见得二人形容都如此狼狈,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黎容容一眼,然后对着钟情一拱手,急急道歉道:“钟姑娘真是对不住,表妹她一向就是这么的肆意妄为,今天给你带来的麻烦本王先替她给你赔句不是,改日定登门郑重致歉,,万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计较…您放心,本王回去后定会与舅舅说起,非得好好地管教她不可…”

黎容容站在一边听着听着,一跺脚,方才被近身之人在马匹上动了手脚的时候没哭、差点被钟情超过的时候没哭、坠马且险些被马匹踩踏而死的时候没哭、向钟情承认她输了的时候都小姑娘在寿春王对着钟

情急急道歉的时候却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寿春王被她哭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不得不先对钟情拱了拱手,然后转头一脸莫名地对着黎容容道:“我难道还说错你什么了?难道不是你非要缠着人家钟姑娘赛马的么?事情闹成这个样子,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别哭了,你委屈什么呢?我难道还冤枉你了不成?”

“马出了问题,你一不去查马,二不去审问那些可能在马身上动手脚的人,三也不去替我骂给马动手脚的人,却只会来指责我不懂事我犯错?”黎容容哭着反问寿春王道,“是不是在你心里,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无论有什么事情,都是我的错?我就这么惹你厌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