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

——从洛阳到西北,再从大庄到北淮章,再南下折回来,这几番来来回回地折腾下来,允晟身边留下的人数,确实有点寒碜了。

“既是和谈盟约,”允晟淡淡一笑,平静道,“人多人少,又有何干?难不成,额尔德大人觉得,你我今日,还有需要用得着旁人的地方么?”

“哈哈,不,当然不,”额尔德木图,敕勒川下孜孜不倦致力于反对呼和韩统治的吉囊人,“尊贵的皇太子殿下,请容我额尔德木图,代表敕勒川,对贵朝表示最真挚的问候与敬意……”

和谈进行的基本算和缓满意,说来有趣,额尔德木图这条线,还是允晟在北淮章的时候,借着阿茹娜妃搭上的。

——旭日干确实很喜欢阿茹娜这个妻子,但他更忠于他的父亲呼和韩,阿茹娜一直认为是自己父亲的野心摧毁了母亲,在怨恨父亲哈赤忱的无情而又无法报仇宣泄的情况下,这近十年来,阿茹娜的性情变得愈来愈尖锐偏激,她憎恨父亲哈赤忱的薄情与野心,连带着,她也无法相信丈夫旭日干的爱、仇视公公呼和韩的统治……简而言之,抛开道义说一句的话,允晟觉得,阿茹娜简直是上天送来给大庄的宝藏。

最后她能亲手杀了旭日干,简直更是让允晟刮目相看了。

和谈进行的很顺利,最起码对额尔德木图一方来说是这样的,到得后来,额尔德木图干脆拿出了美酒和佳肴来招待允晟,当然,允晟一口都没碰。

倒是额尔德木图自己又吃又喝,大有今日和大庄结盟,明天就能冲进北淮章砍掉呼和韩的脑袋,后天敕勒川下就容他们吉囊人招摇过市了一般。

最后临分别前,额尔德木图不知道真的喝高了还是怎么,竟然大着舌头涨红着脸站起来,指着郇如,笑呵呵道:“今日能成此大事,幸哉,乐哉,太子殿下何不,让这位美丽的女郎来跳个舞来助兴呢?”

郇如虽然穿着男装,但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此女变装随行,又随侍在大庄的皇太子左右,如此亲密亲近,不得不让人想入非非……额尔德木图一开始就想试探一下了。

郇如屈辱地抿了抿唇,冷冷地抬起了眼睛。

允晟按下郇如,眯了眯眼,缓缓抽出了身侧的佩剑。

额尔德木图脸色大变,赶忙缓和道:“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按我们草原上的规矩,请漂亮的女郎跳舞,是对她美貌的赞扬,并无亵渎之意,绝无亵渎之意,太子殿下不至于此,不至于如此啊!”

“但是很抱歉,额尔德木图,在我们大庄,请家中的姑娘像舞姬一样跳舞,是对主人家的挑衅和侮辱,”允晟冷冷一笑,横剑身前,漠然道,“既然你要按你们草原上的规矩来,那就来,决斗吧。”

允晟的态度一强硬起来,额尔德木图顿时便怂了,擦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讪讪地垂头道歉道:“太子殿下息怒,是额尔德话有不周,话有不周。”

“比起向我道歉,”允晟冷冷道,“你更需要的,是向我身后的人来低头认错。”

“是是是,”额尔德木图转向郇如,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为难道,“不知道这位姑娘,该怎么称呼?”

——这便又是贼心不死地想委婉打探郇如的身份了。

允晟冷笑一声,寒声道:“你不需要知道她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刚才开口要求当众跳舞的,是我本人未过门的妻室。”

“额尔德木图,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难相信彼此的盟约还有能继续维持下去的可能。”

额尔德木图这下慌了,赶紧老老实实地向郇如再三道了歉,并肉疼地许出了不少牛羊金银出来,以期待让郇如息怒,允晟看着也差不多了,见好就收,便放回剑领着人回去了。

到得柯尔腾的地盘上、安全下来了之后,允晟叫住郇如,尴尬地低头道歉:“郇姑娘,实在是对不住,只是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我们这边退一步的话,额尔德木图便更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越来越过分……只有从最开始他第一次伸手试探时,便狠狠地打疼了他的手,他才有可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规矩一点。”

“所以当时那个情况,我不得不那般说,对不住,连累了您的清誉了。”

“无妨,”郇如背对着允晟,眼睫微垂,低低地应了一声,“没事的。”

一别经年,郇如在那之前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那一句“未过门的妻室”,自己这辈子,竟然会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从允晟口里听到的。

曾经有几多痴缠不甘、情深不舍,到如今,便有几多的讽刺难堪。

郇如想,其实这没什么的,我早都看开、早便释然了的。那些事情,早都已经过去了的。

就像一湖已然沉静下来的深水被投入了一颗轻飘飘的碎石子,虽然落石入水无声,但涟漪,层层叠叠,圈圈圆圆,经年不散。

到底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没什么的,”郇如笑着回过头来,无所谓道,“真的没什么,我能理解您的,太子殿下,您没有做错什么,您这也是为我好,我应该感谢您才是。”

“太子殿下,您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错的是我,一直一直,都是我。

但也无妨,郇如笑着在心里缓缓补充道,只要不是,一错再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