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诱哄

我见犹怜 卯莲 4089 字 2024-05-18

殿中静默了会儿,少帝放缓语气,“朕方才生气,一时语气重了些。但阿宓也该明些事理,你我是兄妹一事确凿无疑,既是兄妹,朕看着你宁愿抛弃至亲也要跟随外人,你若是朕,你作何想?”

软的来了。阿宓偏偏受不了这种,顺着他的话去设身处地想了想,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

她知道自己性子倔,不容易接受其他人。可是、可是如果对方真的是兄长……看到自己只要大人,确实会很伤心吧。

少帝趁热打火,“朕知道你不通世事,可圣旨已下,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你的身份,便是朕也改不了,你叫朕如何收回?假使被他人知道此事,自然不会怪你,他们只会怪庭望,认为是庭望蛊惑了你,以至于长公主竟不想认祖归宗。你可知庭望下场会如何?他会被万人唾骂,丢失官职,无以为生,最终乞讨度日……”

…………

阿宓瞪圆了眼看他好一会儿,被吓得打了个嗝,再用惊恐的眼神看向沈慎。

沈慎只能拼命忍着将要扭曲的神情,若无其事地对阿宓点了点头。

……小姑娘又被吓得想哭了,到底忍了下来,犹豫问道:“认祖归宗……这么重要吗?”

“自然。”少帝重重颔首,“大梁重礼法,讲究五伦八徳,为立身之本。你若执意如此,有罪的不止是自己,还要牵连庭望和沈府一干人等。”

阿宓大概懂了意思,她多少从书中看过这些,可从未意识到它们如此重要。

正如缺了指引的学生,将一本书看得再熟,终究不知哪些才最为重要,该铭记。

“……我也不能再和大人待在一起了?”

又是这句话。少帝板起脸,“你是长公主,他是臣子,住在一起成何体统?岂不被全天下笑话。”

说完见阿宓脸色不好,他补充了句,“除非等你及笄后招他为驸马,二人结为夫妻,这还差不多。”

阿宓似懂非懂地点头,这些她也是明白的,前不久翠姨才教过。

少帝再接再厉,苦口婆心地劝了多句,大约得有小半个时辰,犹豫不决的小姑娘才终于点头,“……好、好吧。”

这几个字出口,少帝就差翻个白眼,寻常人一步登天成为公主高兴都来不及,也就这小傻子推三阻四,还要连哄带骗才肯应下。

不过,他也就是喜欢小傻子这性子。

目的达成,少帝转头漫不经心瞥了眼沈慎,还笑了笑,意思约莫是“爱卿你可以滚了”。

将他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安抚阿宓,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过河拆桥的戏码玩得炉火纯青,如果他脸颊再饱满些,衬着传自李氏皇族的五官,这勾唇一笑大约可以算的上英俊,可惜如今看上去依旧有些吓人。

至少阿宓是不大敢一直看着他的,因为那瘦到颧骨高起的脸颊,再配上大眼珠子,看久了总感觉会被吃掉。

沈慎了解他性子,今日当着少帝的面是不能和阿宓说更多了。主要是今日太过突然,他正考虑要和阿宓交待之时老夫人就突然入内,随后圣旨也到了,根本来不及布置其他。

他微颔首,起身告退。

阿宓也不管其他,跳起来就追了上去,临走前留下软绵绵一句,“我去和大人说些话。”

少帝怎么好反驳呢。

不过……摸着下巴看两人背影,少帝想到留侯和自己说过的话,当时还觉得有些过分,现在想想……

把庭望支出去几年好像挺好的。

长公主一事,朝中多数大臣归京一月后都被少帝轰炸得差不多了,连这位的身世都能倒背如流。

其母与先帝相识相许,奈何误会丛生,还未澄清便被拎不清的乔府强行送走,在远离京城的住所诞下一女,郁郁而终。

少帝如此说的时候,虽然用了些手段抹去乔颜阿宓与洛城的关系,但其他人又不是傻子,当初乔颜被下嫁的消息也并非谁都不知道,哪能不清楚这个被“强行送走”是什么意思。

不过……先帝的女人嫁给了别人,说出来终归不好听,他们便也顺势帮着遮掩了。

其中最为可恨的就是乔府,强行送女不说,最后连外孙女都给认错了,让真正的明珠蒙尘多年。还好先帝显灵,终让陛下寻回这颗沧海遗珠。

在能够证实阿宓身份的证据被一个个摆到案上后,百官都半闭着眼睛认下了这个事实。一个公主而已嘛,又不是皇子,陛下高兴就好。

不过陛下也算是不走寻常路了……历代那些国君,就算是多年后遇到亲女儿都少有直接认回的,大部分都是收个义女,称呼相差无几就行了,没几个会直接承认自己的风流债,毕竟传出去不好听。

陛下倒好……敢情不是自己的债,帮先帝担下来时眼都不眨。

真为先帝感到心酸。

册封长公主是大事,尤其是少帝还未及冠,自然不可能一意孤行。为了和朝中这些老狐狸周旋,他才用了这么久,如今总算达成所愿。

在宫门前走来踱去,少帝不时遥望一眼,再道句“你说她会喜欢吗?”“她如今是不是正在接旨?”“怎么这么久还没到?”……之类的话。

这个“她”,所指自然是当今绵仪长公主李宓。说来这称号也经历了一番波折,起初少帝想用“乾”或“宸”,又或其他相同意义的字,都被百官齐齐驳回,道称号太贵重不可取。少帝不想和他们再纠缠,只得退一步,换成了这个。

但如今内心反复轻唤“绵仪”二字,他倒越来越觉得不错。

內侍非安前,哪敢随意搭话,心底忍不住翻白眼。您这是认回了个妹妹啊陛下,不知情的还以为您要迎娶皇后呢。

少帝耐心快告罄前,安前快步而来,满眼喜气,“陛下,长公主殿下来拜见您了——”

紧随其后的,是阿宓和沈慎等人。她依旧一脸茫然,被宫里下旨时派去的嬷嬷捏了一把,才恍然想起她教过的话儿,俯身中气不足道:“绵仪……见过皇兄。”

并非正式场合,便也无需行大礼。少帝心中高兴,一点都不介意她这语调,上前几步亲自把人接起,“不必客气,你我承自同一血脉,多年再聚实属不易,朕心甚慰。绵仪,你今后面君都无需行大礼。”

一段官腔,成功把阿宓绕晕,从此只会跟着他“噢噢”应声。

沈慎眸中闪过笑意,陛下还真是下了心思去了解阿宓,知道她什么性子,之前又是如何抵触他,见面先用一句话将她打懵,再徐徐图之。

依照礼法,阿宓本该先随少帝告祖庙以示先帝,再行册封大礼,才能如此进宫。可也因为她是个公主,这些被少帝打乱顺序,也无人说什么。

少帝的性子,他们平时能不和他起争端已是大幸,何必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

在少帝的折磨下,连掌管礼法的官员都不再多嘴,更遑论其他。

少帝为阿宓准备了一座绵仪宫,彰显宠爱。这同样是件礼法不合之事,便是阿宓再小,也断没有妹妹一直住在兄长后宫的事。介于长公主府非一日能建成,怎么也得两三年,到那时这位也及笄差不多要嫁出去了,便只能如此。

绵仪宫位居东北方,有坐北朝南之意,玉砌雕阑、画栋飞甍,摆设无不穷尽奢华,却并不显低俗,倒有种大俗即大雅之感。

单论世俗价值,绵仪宫怕是比少帝寝宫还要贵重许多。

少帝俨然不在乎这超出规制的做法,他随性惯了,即便有反对者也被当成耳边风。

“如何,喜欢吗?”他低首,难得温声道。

阿宓小小的一只站在殿内,只感觉殿顶高如云端,呆若木鸡,许久才道:“这是……我的住处吗?”

“自然。”少帝傲然道,“还缺了什么,只管和朕说,要什么朕都能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