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坐扒犁的人

程平收下他这真诚的夸赞。

刘恭笑道:“这回不怕你走了。”

刘恭邀请程平进府。

程平笑道:“某远来,风尘仆仆,这样见节度使未免太过失礼,不若改日正式登门造访。”况且哪有才来,不拜见顶头上司,先拜见别系官长的道理。

刘恭只是醉心技术,不是不懂人情世故,颇为遗憾地点头:“也好。”

节度使府离着州府衙门不远,程平来到州府门前,出示公验,早有差役快跑进去禀告,刺史谢亭含笑迎了出来。

这位谢刺史不过三十余岁的样子,一双凤目,风姿秀雅,如果朝廷要拍宣传片,这位形象正合适——陆相那种未免太好看,有“以形害义”之嫌。

与其他人一样,谢刺史也惊讶于这位新下属的年纪。作为运河沿线州府的刺史,程平在米南的事谢亭听说了,她的《水患救荒议》也读过,也知道是位年轻的官员,只是不知道年轻成这样。如此年轻,如此政绩……谢刺史目光中不免带上两分探究。

程平也探究这位谢刺史。寒族出身,进士及第,三十多岁的中州刺史,卧榻之旁就是根深叶茂的宣武军节度使……他是怎么平衡这样复杂的关系而且还把汴州治理得一片繁华的?

关键是人家姿势还优雅,不似程平治理个小县就把自己弄得像个土狗。

不过几日,程平又发现谢刺史另一个优点——好男人,好丈夫!

程平初到第一日,谢刺史带诸属官给程平接风,临行前让仆役去后宅打招呼:“跟夫人说,我今日不回去用饭了。”当时程平就觉得这是位唐代好男人。后来又听到仆役议论,谢夫人身子弱,没有子嗣,就是这样,谢刺史也没纳妾。仆役咂嘴:“使君待夫人,真是——没得说!”

程平对新上司的好感度又上升了若干百分点,私德好的人,大义应该也是在线的吧?

周通护送姜氏去河西,阿桃王大也随他们去了,程平又孑然一身起来。怀着对前路的担忧,程平骑着陆允明送的枣红马,踏着薄雪,往汴州行进。

前朝炀帝开凿运河,其中段汴河联通黄、淮,至关重要,汴州又位于汴河要冲,是进入东都洛阳的门户,占尽地利之便,虽然现在还不是后代《东京梦华录》上的繁华都城,但已经有了些后世的样子。

上次在这里等待姜氏一同去江南,程平很是逛了两天,对汴州的繁华很有印象,当然更有印象的是蟹肉蒸饼和五味炙。程平安慰自己,至少这回是可以把汴州城的小吃从头到尾一家都不放过地刷一遍了。

汴州的雪似乎格外大,好在没有风,雪静静地飘落,沿途的山、河、村、树一片洁白,间或有车马在官道上走过,程平觉得自己好像行走在一幅古画卷中。

嗯?这就不大古画卷了吧?城门外汴渠上,几个仆役打扮的拉着一个小拖床在冰面上跑,拖床上坐着一个围大氅的年轻人。程平懵住,现在就有扒犁这种东西了吗?

一会那年轻人就叫了停,蹲下检查拖床的滑行板,又对身边的仆役伸手,仆役拿出小锤子递给他,他叮叮当当地凿起来。

他这扒犁的底座是用木棍钉成的,直上直下的矩形,既容易在前面积雪,又影响速度。

程平忍不住在岸上扬声指点:“郎君这床子用曲辕最好。”

那年轻人回头看程平,打量她一眼,笑道:“郎君说的是这里?”他指指底座前面的位置。

程平下马,走到冰面上,仔细看这唐代的扒犁:“熏烤木料令其发软,弯曲之,成为曲辕,前面圆滑了,自然就快了。”

年轻人点头,语气里带着点兴奋:“郎君知道烤木令其弯曲的办法,想来是同道中人了!”

“匠”社会地位低下,若“上层人士”钻研木匠技术,则被认为好奇淫技巧走下道,这年轻人想来是孤独太久了……鉴于此,程平便冒充了一把“技术帝”,点头笑道:“不过是喜欢,略知一二罢了。”

看程平衣着、听她谈吐便知道是位士人,年轻人觉得遇见程平比做出得意的拖床更让人高兴——终于有个能说上话儿的了,匠人们虽能做活儿,却没法畅快地谈论。

两人互通了姓名,年轻人姓刘,名恭,字明礼,他不见外地叫程平“悦安”,程平便也以字称之。